我垂下頭,聽他說著,我知道他是在說假話。也許是女孩子的直覺,當他第一句說出“我妹妹織了一件毛衣”時,我就覺出這是假話,所以我只說了一個字“不”就說不下去了。
我覺得自己無法拒絕他了。
如果他一開始就講真話說他買了一件毛衣給我。那我肯定要拒絕他。
可是,他說了那麼多假話,我知道他一定是費了不少腦筋才編出了這麼多的假話。他不是一個會說謊的人。
我再也說不出拒絕他的話來了。
我垂著頭,說:“謝謝您……妹妹。”
我拿了毛衣出來了。
我把用報紙裹著的毛衣抱在胸前,匆匆地走。走過下棋的那間宿舍,聽到裡面摔棋子的聲音清脆地傳出來。
後來,我挺後悔沒有在他屋裡多坐一會兒。我幹嗎要像逃一樣地走掉呢?我至少應該跟他多坐一會兒,哪怕只坐一刻鐘,而且出於禮貌我也該問一問他妹妹的情況。按照他的說法,是“她”給我織的毛衣呀!
去上晚自習之前,我把毛衣穿上對著宿舍的鏡子看。很漂亮。毛衣的顏色是純紅的,鮮豔亮麗。我到此時才來得及細細地看一看它。
從毛衣的平整規則又單調的針法可以看出來,是機器織的而不是手工織的。
我想他一定是從商場買來的。我很滿意他選擇的顏色,純紅。我喜歡純的色彩,純紅,純藍,純綠,純黃,只要是純色我就喜歡。
走在去教室的路上,我忽然想到在他的宿舍裡,他竟沒有當時就開啟毛衣讓我看一看,而我也沒有當時就拿過來看一看。我有那麼一點後悔,我想假如當時我拿過毛衣,開啟,和他一起看一看它的顏色,看一看它的質地,再拿過來在身上比一比,他的心情一定會很愉快。
迎面冷風吹過來,貼著我的身體滑過去,我感到身上的毛衣給我一種踏踏實實的溫暖。
二
有一天,我跟幾個女伴去逛街,我們一個商場一個商場串著,選購著女孩子喜歡的小物件。
在百貨大樓,我有意無意走向針織部,在五顏六色各式各樣的毛織衣物裡,我一眼就看見了與自己身上這件毛衣一模一樣的那件純紅色的毛衣。
我上前,細細地看一看,看清了上面標明的價錢:136元。
女伴們也往這邊來了。我趕緊離開了這裡,女伴便沒有過來。她們逛向別的櫃檯。
驀地,我的內心湧上一股類似失悔的滋味。剛才自己怎麼竟走上去看那件毛衣的價錢呢?這是怎麼啦?我為自己這有意無意的舉動愧然不安,彷彿是褻瀆了心靈中的某種珍貴的東西。
我低著頭走在女伴們身後,情緒低落。我無法原諒自己剛才的舉動。
多少年以後,我仍一想起來就為此而後悔。那時他早已死去,早已成為我所想念的另一個世界上的遙遠的靈魂,但我仍覺得對不起他,這是一種無法彌補的愧意。
是啊,自己怎麼會做出這個舉動呢?難道他送我的這件純紅色毛衣,是能夠用價錢來衡量的嗎?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