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聽見周氏的話有點不好意思,就搭訕著說:“我好心好意地給三表妹倒茶,哪兒是跟她爭茶壺?大舅母看錯了……”還沒有說完,琴看見海臣走過來,就蹲下去抱起他,跟他講話。
淑華聽見繼母的話,不覺失笑了。這時她剛剛喝了一口茶,聽見琴的話,又看見海臣走過來,她忍不住噗嗤一笑,把一口茶全噴在自己的衣服上。她連忙放下茶杯,一面咳嗽,一面摸出手帕揩了水跡。
“阿彌陀佛,”淑英在背後低聲念道。
“哪個在唸佛?”淑華故意掉頭望著淑貞問道。
“二姐,”這許久不說話的淑貞含笑答道。
“這叫做眼前報應,”琴忽然掉過頭說了這一句,就站起來,牽著海臣的手回到座位上去,讓海臣站在她的膝前。
“報應還在後頭勒!”淑華冷笑道。
“已經夠了,”淑英說。
“善有善報,人家的好報還在後頭!佛爺連人家的終身大事也管的,”淑華報復地說了,自己第一個笑起來。
眾人都笑了,只有淑英和琴沒有笑。琴裝著不曾聽見的樣子,只顧埋頭逗海臣。淑英略略紅了臉,也想裝出不在意的樣子,就往四面看。她忽然注意到覺英站在天井裡,對著屋簷嘟起嘴“屋啊”,“屋啊”地叫。覺群、覺世兩個堂兄弟和堂妹妹淑芬在他旁邊,聚精會神地望著屋簷上的什麼東西。她心裡更加不舒服,便叫一聲:“四弟!”覺英應了一聲,抬起頭看她一眼。他依舊站住不肯動。
“四弟,你又在做什麼?”淑英氣惱地問道。
覺英笑了笑,又嘟起嘴“屋啊”“屋啊”地叫起來。
“他在喚鴿子。二妹,你管他也沒有用,他不怕你,”覺新看見覺英不理淑英,便皺了皺眉頭,溫和地勸慰淑英道。
忽然起了一陣撲翅膀的聲音,一隻背上帶黑花的白鴿從屋簷上飛了下來。它在天井裡石板上跳來跳去。覺英和覺群、覺世馬上跑過去捉它。淑芬頓著腳接連地嚷著:“快!快!”鴿子帶跳帶撲地奔逃。這時天色已經陰暗了,那隻鴿子大概看不清楚周圍的景物,它在石板過道兩邊的幾個花盆中間跳了幾轉,終於被覺英一下子抓住了。
“捉到了,捉到了!”覺群、覺世兩個高興地嚷著。
“四弟,”淑英忍不住又嚴肅地叫了一聲。
覺英興高采烈地跑到石階上面來。覺群、覺世和淑芬都跟在他後面。淑芬不住地嚷著:“四哥,給我看。”覺英不理睬她。他匆忙地朝著周氏喚了一聲“大媽”,接著又招呼了琴。然後他把手裡捏著的鴿子給淑英看,一面得意揚揚地說:“這隻馬蹄花是公的,而且是紅沙眼。不曉得是從哪兒飛來的。到底給我捉住了。”覺英一隻手捏著鴿子,那隻美麗的生物在他的手裡變得服服帖帖的,也不掙扎一下。淑英嫌厭般地把頭一扭,說:“我不要看。”淑貞和淑華卻很感興趣地看著那隻新奇的小生物。海臣也跑過去要覺英把鴿子放在他的眼前給他看。
“四弟,你放了它罷。人家好好地飛著,你為什麼一定要把它捉來關起?”淑英不愉快地對覺英說。
“那不行。這樣好的鴿子,哪個捨得放走!”覺英固執地答道。他又對覺群說:“五弟,你去給我拿把剪刀來,我要剪掉它的翅膀。”覺群答應一聲,就跑進過道到後面去了,不到一會兒的工夫他拿了一把剪刀回來。
覺英用左手捏住鴿子,右手拿起剪刀,又叫覺群拉開一隻翅膀,便齊著羽毛剪去,差不多把翅膀剪去了一半。然後他又去剪另外的一隻。
“真作孽呀!”淑英閉著眼睛憎厭地說。
覺英剪好了兩隻翅膀,把剪刀遞還給覺群,於是一鬆手把鴿子往地上一擲。鴿子在地上撲了兩下。海臣連忙跑去捉它,居然捉到了。他很高興,就嚷起來,卻又被鴿子掙脫了去。鴿子跳下了石階。它想飛,但是飛不起來。它只顧撲著、跳著。覺世先跑去捉它,後來覺英和覺群都跳下石階去追它。覺英一下子就把它捉在手裡了。
“四爸!四爸!”海臣在階上看見覺英捉到了鴿子,便高興地大聲喚道。他要覺英把鴿子拿過來給他玩。覺英並不理他,卻捏著鴿子興高采烈地帶跑帶跳出了拐門往外面去了。覺群和覺世也跟著跑出去。淑芬也跑到外面去了。
“海兒,過來,不要跟你四爸去鬧,”琴說著就去把海臣拉過來,抱起他坐在她的膝上。
“他倒方便,剪了一地的羽毛就走掉了,”淑華抱怨地說。淑英皺了皺眉尖,嘆了一口氣,抱歉似地站起來,自語道:“我去喊翠環來掃罷。”“何必喊翠環?喊綺霞來掃就是了,”覺新介面說。綺霞正站在堂屋的側門口,靠著門框聽他們談話,這時聽見覺新的話,便急急地走進上房裡去,拿了撮箕和掃帚出來,把地上的羽毛掃乾淨了。
“老四這種脾氣真沒法改,”周氏把頭搖了搖,閒談地對淑英說。“二姑娘,你們兩姐弟性情差得真遠。你那樣用功,他那樣愛耍。你爹也不大管他,就讓他去。”“爹不曉得罵過他多少次,打也打過的,他那牛性子總改不掉,”淑英答道。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覺民就從過道里走出來,他問道:“你們在說哪個?”“四弟,”覺新介面答道。他看了覺民一眼,低聲說:“你看過了?”覺民點了點頭,便走去對淑英說:“二妹,你又談四弟的事情。你何苦自尋煩惱?你每回談起四弟都要生氣,又何苦來?”“我想他年紀再大一點,說不定會變好的,”琴順著覺民的口氣安慰淑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