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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節 祭拜

達蘭花離開臺吉營子那天,烏雲依然留在了孃家。

漠北村那邊沒有準確的訊息,她不敢帶著楊石柱回去。其其格說:“聽人說,刁二先生是魔鬼轉世,專吃小小子的心眼兒啊!現在已經吃了九十九個了,再吃一個就刀槍不入騰雲駕霧了。”其其格的話更給烏雲娘倆的心中增加了恐怖氣氛。晚上躺在炕上,其其格看楊石柱睡了,就對烏雲說:“達蘭花就這麼去啦,那算個啥呢?早先王爺家、大模家主人家的男人說三房、四房的也都有,但那都是明媒正娶坐八抬大轎去的呀。哪有就這樣自己牽著馬送上門去的,這可忒便宜了旺其嘎那老東西啦。兒子自己生不出來靠撿不說,媳婦也三個兩個硬往家裡邊跑。”

烏雲說:“阿媽,看你說的,達蘭花也是逼得實在沒辦法了。她心裡就只有桑傑扎布,桑傑扎布又是這種情況,連回來一趟都攆得雞飛狗跳的。梅林地大爺大娘那個歲數有時都好幾天不燒火做飯,達蘭花她現在心裡苦,但能為自己心上人做點兒事情那心裡也會好受些。”其其格說:“嗐,就你們現在還心裡心外的窮講究,我那時你阿爸家財禮欠一隻枕頭的布我也不給他們出門子。”烏雲說:“阿爸不是我,要是我就不要你這個多嘴多舌的老太婆了。”

其其格說:“你個沒良心的東西,給你找了巴雅爾那麼好個女婿你就整天偷著樂吧。”烏雲說;“唉,巴雅爾人是不錯,可整天不在家,當兵打仗可忒讓人擔心啦。我現在害怕一件事兒,別有一天巴雅爾和桑傑扎布兩人動刀動槍地打在一起。”其其格爬起來,圍著被子著急地說:“烏雲,咱們剛才說別人的事兒再大也是小事兒,只有巴雅爾和桑傑扎布那可是親哥倆呀。咋也不能讓他倆成了敵人打在一起!”烏雲說:“石柱他爺爺沒出事兒時,在家裡跟我們說過這事兒。”其其格說:“楊鐵匠跟老旺其嘎都跟我說過,他倆的生辰八字都寫在一塊白絞子上縫在了紅兜肚上,一人一個金元寶。巴雅爾的那隻金元寶我還見過,桑傑扎布的那隻大夫人說讓僧格給搶去了。最要緊的是巴雅爾和桑傑扎布一人都有一件玉珮。哎呀呀,我可真是笨死了,那工夫咋就沒把他們倆往一塊兒想呀。那兩隻玉珮的玉真的像羊油似的,是一塊羊脂玉分出來的,一隻是龍一隻是虎,都說龍虎鬥龍虎鬥,長生天呀,可千萬別讓我兩個女婿鬥在一堆兒呀!”

烏雲說:“早先在西日塔拉那工夫吧,兩個人挺好的。他倆還一塊兒回來殺黑狐,後來桑傑扎布上了支隊,巴雅爾回來高興地說,‘這回石柱他二姨夫我們倆都是一個部隊的了’。哪成想後來又跑回來個諾音高娃生生地把桑傑扎布給拽到那邊去了。你說別讓他們成敵人打在一起,可現在他們一個在這個黨,一個在那個黨已經是敵人啦,就差兩個人面對面地打在一起了,你說咱們一個小民人子誰能管住他們了?”其其格說:“我有法子了,來到臘月漢人蒙古人都有給死去的老人上墳的規程,明兒個頭晌咱們領著楊石柱給他親爺爺親奶奶上坆去,讓他們管管他們的兒子別往一塊兒打。”烏雲半信半疑地說:“那許靈驗?”其其格說:“怎麼不靈驗,上一回我們去燒的紙錢就都讓他們拾走啦。老旺其嘎家也再沒死人。你們娘倆就聽我的吧,再說啦,人家兩個親孫子,阿爾斯楞上一回見到了,楊石柱也得讓人家見一見,要不讓人家惦念上就真的不好了。”其其格好像剛剛辦好一件大事兒似的又躺在炕上,沒一會兒就“呼嚕呼嚕”地打起鼾來。

第二天早晨,響晴的天兒,只是颳著“嗚嗚”的風。其其格早早起來把飯做好,招呼烏雲娘倆快吃飯好去上墳。吃完飯,牽過一條犍牛來,套上勒勒車,把砸了銅錢印子的海紙和香燭等物都裝在車上。烏雲母子倆坐在車上後,其其格又拍一下腦袋,從櫃子裡掏出一瓶酒和一包小八件點心,也放在車上。她這才圍上腰帶,紮上頭巾,牽著牛車,踏著積雪,奔村子東南西的遼河北沿兒去了。

楊武臣、吳桂英墳後的那三棵大楊樹長得很好,都有成年人的兩三摟粗了。樹上的枝杈互相交叉,互相搭接在一起,不分彼此。樹枝頭的老鴰窩、喜鵲窩大概又多了幾個,顯示著鴉鵲們的家族興旺。其其格和烏雲先從車上拿下掃帚,把墳地周圍的雪掃乾淨,又教給楊石柱拿樹下的一根幹樹枝圍著樹下的大墳堆畫了一個圈兒,然後在墳前放下小桌子,擺上酒瓶和點心。其其格這才帶頭在桌子前靠西南面跪了下來,等把香燭紙錢點著,磕了頭後,其其格抬頭說:“老哥、老嫂子,我這又領著你們大兒媳婦、大孫子來看你們來啦。你們大兒媳婦就是我的大閨妞叫烏雲,大孫子叫楊石柱,這個還是你們老楊家的姓。快過年了,今天你們大兒媳婦領著你們大孫子來給你們送錢來啦!”然後低下頭對兩邊的烏雲和楊石柱說:“快叫你公公、婆婆出來拾錢!”“快叫爺爺、奶奶出來拾錢!”烏雲立刻說:“阿爸、阿媽快出來拾錢啊!”楊石柱也奶聲奶氣地喊:“爺爺、奶奶出來拾錢啊!”香和紙“呼呼”地燃燒著,露出紅紅的火星,紙灰隨著風飄走了。其其格說:“親家哥哥、親家嫂子天大早的喲,別忒忙了,把錢拾乾淨了。有件事兒我得跟你們說,你們的兩個兒子一個在這邊,一個在那邊。這要是打起來,刀槍可都沒長眼睛。求求你們也讓我們心淨點兒,可千萬別讓他們哥倆打在一起呀!求求你們啦,那可都是你們的親骨肉呀!”

這風好像比來時更大了,“呼”地一下子把墳前還沒有燃盡的香和紙也一股腦兒地卷向空中,一些紙灰還撲在楊石柱的身上臉上。其其格忙將楊石柱拉在自己身旁嘴裡說:“老哥老嫂子,我知道你們豪橫。可你們的兒孫你們咋也得管管不是,你們別生氣,總有一天只要我還有這口氣,我讓你們倆兒子一塊兒過來給你們上墳!”燒完紙,上完墳,其其格拍拍身子,覺得一身的輕鬆。

在路上,其其格除了回答楊石柱提出的和阿爾斯楞一樣的一些問題外,還輕輕地哼起了歌:

孤獨的白駝羔,飢餓時才叫。

有阿媽的駝羔,撒嬌時才叫。

沒媽的孤駝羔,在小騰格裡沙漠遊蕩。

……

烏雲看阿媽心情好,也緊傍著阿媽,娘倆一起哼起來:

戴金銀鼻具的母駱駝,有聖水般的**。

那要等到長滿鬃毛,草原上飛奔過來的白駝羔。

……

桑傑扎布在西日塔拉和老柳樹筒林子時也經常哼經常唱這首歌,但他唱得寂寞淒涼,令人酸楚難過。可當這首歌被其其格和烏雲哼唱時,又是一種婉轉纏綿的感覺,讓人覺得留戀,心情覺得舒緩。

老其其格回到家,剛把牛從勒勒車上卸下來,村裡的人就跑過來告訴他們,河南沿兒的漠北村又被咱們的人給收回來了,把那些壞人全都抓了俘虜,刁家這回算是徹底完蛋了!這時,烏雲的臉上露著笑容說:“阿媽,那我這就領楊石柱回去,我婆婆現在還不知道啥樣啊。”其其格說:“要回你先自己回去,把石柱個給我放這兒,打聽準了真是這麼回事兒再來接石柱子也不遲。”烏雲歸心似箭,朝著漠北村跑去。

在河南沿兒的一塊空場上,四圍長著些楊樹、柳樹和榆樹。吳飛縣長和蘇然區長正領著漠北村的人們和區小隊員在給楊鐵匠和劉三檁開追悼會。人們找了些楊鐵匠和劉三檁的衣物,為兩位犧牲的烈士埋了衣冠冢。吳飛縣長宣佈了赤北縣政府關於處決刁老疙瘩和刁世榮的佈告。漠北村的人們一遍又一遍地呼著口號:“要為犧牲的烈士報仇!”“堅決保衛勝利果實!”“要向刁二先生討還血債!”

李洪儒先生還寫了一篇祭文,當場很悲愴地念了:

……卅五年冬十月,漠北村之英烈楊鐵匠、劉三檁諸君為民之公利為國之大義,面對窮兇極惡之敵,奮勇搏殺,終因寡不敵眾,為敵所擒。二君雖身負重傷,然面對敵人屠刀英勇不屈,大義凜然,後以身投冰河慷慨赴死。

二位烈士在強敵面前,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錚錚鐵骨兮不可折。身即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嗚呼!楊、劉二位烈士,其丹心可與日月同輝,其義舉可與青山常在,有此等悲壯之舉之烈士漠北能有幾人耶!

今揮正義之劍一舉蕩平匪軍,漠北重歸人民手中,吾等修衣冠冢共祭楊、劉二烈士英靈。

肅此敬吿,伏惟尚饗!

三十六年正月

李洪儒先生讀祭文時,聲淚俱下,在場的人無不落淚。

楊鐵匠、劉三檁的衣冠冢旁還有犧牲的另外五個民兵的墳墓,吳飛縣長和蘇然區長商量後都叫移在一處,以為後人集體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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