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天過晌,老楊鐵匠去區裡開大會了,漠北村也開起小會來了。
在漠北村的這次小會上,劉三檁學著老楊鐵匠的樣子,讓大傢伙先說說。他說:“農民兄弟們,咱漠北村前邊整得挺好,可不能整個半路途中,得接著整下去啊!大家說說咋整吧。”人們就嚷嚷開了,說得最多的就是接著整哪一個。許多人都說:
“大懶人馬小辮忒氣人了,是活兒不幹,分給他的地都成荒草片子啦!”
“他成天拖著腚懶,他夜來個還通著一幫人說‘屌打胯骨響,混一時說兩晌’,忒丟咱們的人啦!”
“他們家就他老孃們兒領著孩子薅草,分給他的兩條牛和一頭驢也耍錢輸出去了。”
“馬小辮淨給村裡丟臉,他就是個叛徒。”
“那要是叛徒就得該槍崩了!”
聽著這些議論,劉三檁說不出別的意見,槍崩叛徒大懶人馬小辮就成了這次會議的決議案!
劉三檁說:“看來槍崩大懶人沒啥問題,可老楊開會去了,是不是等他回來跟他說說。”人們立刻說:“不用不用,跟他老婆子問一問就得了,人家是團長的媽又是咱村最大官兒的老婆子,聽聽她咋說就中。”劉三檁立刻跑到楊鐵匠家問楊鐵匠老婆子說:“嫂子,我們要槍崩大懶人馬小辮,你說他該崩不該崩?”楊鐵匠老婆子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哪經過這事兒,猶豫了半才才說:“大懶人忒懶了,可該崩了,老婆孩子跟著他也忒受罪!”劉三檁得到這話,覺得心裡更有底了。
從老楊鐵匠家回來後,劉三檁就為槍崩馬小辮作起了準備。他聽人說土匪都用雞油(實際應是機油)擦槍,便把家裡僅有的兩隻老母雞殺了一隻,滴出點兒雞油來,十分認真地擦了他的那杆老套筒子,把那八顆子彈也是擦了一遍又一遍,生怕這頭一次用槍卡了殼什麼的。
劉三檁先派兩個人去西遼河河灘上挖坑子,接著又派五個人扛著扎槍去把馬小辮抓來。灰頭土臉的馬小辮被五花大綁地抓來了,低著頭,站在地當央。劉三檁坐在桌子後,把一塊木頭用力往桌子上一拍,厲聲問道:“馬小辮你可知罪!”馬小辮抬頭瞅瞅說:“我早先不知道,剛才去綁我時我才知道,我忒懶了。”劉三檁說:“知道就好!”劉三檁又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說:“大懶人馬小辮整天不幹活不過日子拖著腚懶,還耍錢,純屬叛徒。經過開會商量,決議對叛徒大懶人馬小辮執行槍崩!執行槍崩!”大懶人馬小辮這才知道問題的嚴重性,嚇得“哧”的一聲拉到褲子裡了,爛泥一樣癱倒在了地上。
當一幫人像拖死狗似的把馬小辮拽到西遼河的河灘上,扔在挖好的沙坑邊上時,劉三檁又問馬小辮:“馬小辮,臨死前你還有啥交待的沒有?”馬小辮噥噥嘰嘰地說:“我這工夫知道我犯懶罪了,就想臨死前見一見老婆跟孩子。”旁邊有人說:“這要求八成不過分,早先聽老人說衙門斬人時也是允許家人探監,臨刑前還吃一頓有酒有肉的斷頭飯,咱們這都沒有。”
正當人們爭議要不要把馬小辮家人找來時,老楊鐵匠急三火四地趕到了,他說:“我這些天在區上開會就有這個事兒,下邊崩人的得經區裡和縣裡批准。區長管這樣的事叫政策跟紀律,誰要不聽就得紀律紀律,違反的人也是槍崩的罪呀!這樣吧,你們先把馬小辮押回去,我立馬跑一趟區上,聽區上啥說道。”劉三檁他們一幫人只好把馬小辮又押回村子。
老了楊鐵匠連家也沒進,直接又奔三道溝區裡了。到了區裡時,天都快沒日頭了。區長見到走得滿頭大汗的老楊鐵匠就問:“老楊,出了什麼事?”老楊鐵匠就說:“我們村要槍崩馬小辮,我怕出錯就趕過來問問你。”
區長是從草山雪地一路走過來的,非常有覺悟,問:“這個馬小辮是我們要整的那種壞分子?”楊鐵匠說:“不是。”區長問:“是攔路截道?”楊鐵匠搖搖頭說:“也不是。”區長又問:“是殺人放火、禍害婦女啦?”楊鐵匠擺擺手說:“都不是,就是在村裡懶得出了名,不過日子還耍錢。大家氣不過,說他是叛徒,就要槍崩他。”區長說:“亂彈琴,哪有這樣定叛徒的,哪有因為懶就崩人的?教育教育得嘞,把人放了。往後可不準這樣草菅人命了!”楊鐵匠說:“你這麼一說,我心裡就有譜兒了。”
區長想留楊鐵匠在區上吃了飯住下,第二天再回漠北村。楊鐵匠說:“區長,不了,我得連夜趕回去。這人命關天的大事,家裡人等著我聽結果呀。”區長又囑咐說:“回去跟我們的人說,尤其要和那位劉三檁講,有熱情是好的,但一定要講政策,這是我們的一條紀律,尤其是不能隨便處決人,誰犯紀律誰得負責任喲!”
楊鐵匠連夜趕回漠北村時,劉三檁帶著一幫人還都在守著油燈等準信兒。大懶人馬小辮蜷縮在牆旮旯裡,等待著命運對他的選擇。楊鐵匠如此這般地將區長的話向大家學了一遍,大家也就沒啥說的了。大懶人馬小辮聽到他可以不死了,立刻在地上爬了過來,直起身子,向楊鐵匠又磕頭又作揖地哭著說:“救命恩人啊,你們咋教育就咋教育,給我留條狗命就中了。這往後我可不敢再懶了,讓我幹啥我就幹啥哇!”楊鐵匠也就把他教訓了一通,然後讓他回家了。
楊鐵匠跟大傢伙說:“我們這次開會時,區長就講的是政策,土地改就是把那功夫的減租減息改成沒收土地歸咱們莊稼人所有的政策,啥事兒不能亂來,都得聽上面的。區長還說啦,‘大鼻子’都撤走了,上級說guomindang的軍隊要過來和我們搶佔地盤來啦。聽說刁二先生也要打回來。上級要求各村都要做好準備,決不允許刁二先生回來!”
劉三檁把懷中的老套筒一拍說:“操他媽的,剛過兩天好日子,這又來壓迫咱們來了。我看刁二先生他敢來,我那八顆槍子兒正等著他!”人們都說:
“刁二先生要來,把他抓住吊梁柁上使馬鞭子蘸鹹鹽水抽他!”
“刁二先生要來,把他綁在馬後邊拖他!”
“刁二先生這些年把咱們禍害毀了,這回回來,非把他開膛破肚不可!”
“這個狗江西,大鼻子過來那功夫咋沒把他抓住大卸八塊了!”
“咱們整一遭,可不能白整了!”
其中也有那膽小怕事的人,老早就給住在園子屋的刁家人透信兒了,給苟延殘喘的刁世貴去說些小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