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距離皇後很近,那一瞬,我看見她的手指微顫,神情是我從未見過的悵然。
為免失態,她以袖掩面,假意飲下杯中酒,許是我眼花了,在眾人看不到的袖後,有兩滴眼淚自她的眸中緩緩滑落。
燭花明亮,紅淚驚心,不知為何,那一刻我竟然也想哭。
深夜失眠,我抱著被子問小春:「嘉州事變那年,你幾歲?」
小春脫口而出:「八歲。」
原來已經七年了啊——七年前,我們生活的地方還叫西涼,皇室也不姓呂。
西涼國弱,一直被其餘五國覬覦。後來,更有北秦派一萬騎兵強佔了嘉州,十日之內屠了嘉州九萬人,小春一家便是那時開始流亡的。
他們穿著乞丐的衣服,臉上抹著血漬與黑灰,在亂墳崗的死人堆裡紋絲不動地躺了整整三天,才躲過了那場浩劫。
據我爹說,當他在行商的路上無意間救了小春一家時,他們的身上盡是洗不掉的屍臭味。
屠城第四日,西涼世家李氏的大公子李清昭集結一千殘兵剩勇,在嘉州城內與北秦騎兵展開了巷戰,竟奇跡般地堅持了整整六日。
最後一日,他被北秦兵團團圍住,卻仰天長笑,至死不降,終被亂刀齊下,削骨成泥。
出身世家大族的貴胄子弟,血液裡寫盡了「忠肝義膽」四個字。待西涼援軍終於殺入嘉州,一位姓呂的老將軍望著他的殘軀,那樣鐵骨錚錚的漢子,都不禁當場落下淚來。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只是不知,在他決意赴死時,那個視他為春閨夢裡人的女子,該是怎樣情意綿綿地在思念著他。
我始終心有不安,於是悄悄去問德夫人。
永芳宮裡,德夫人一陣沉默:「我也是聽說的,你知道的,我進宮晚。」
初夏的午後,陽光慵懶,連廊下的鸚鵡都懶得出聲,我在永芳宮裡聽了一個長長的故事。
在那個故事裡,有一位女子,她不是皇後,她是阿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