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公子,其實本女俠以前也和你一樣,天不怕地不怕,覺得自己能行,遇山開山,遇水架橋,闖過去就是了。
“包括當初住在星子湖小院,見到你和小主恩愛美滿,本女俠也是覺得,只要你是條漢子不慫,只要小主堅定此情,你們倆人哪怕身份懸殊,也是能有機會走到一起的。
“當然,那時候並不知道你就是歐陽良翰,但是,與老姐一開始的不看好不同,本女俠當時是真信你倆的真情能夠勝過一切艱難險阻的。”
“勝男!”
“老姐,你別打岔,讓我說完,我憋在心裡好久了。”
頓了頓,這道大咧咧的女聲,似是繼續朝對面那安靜的一人說道:
“歐陽公子,不怕你笑話,我就是個自作多情的性子,平日裡容易感同身受,見到街邊殘腿乞兒容易落淚,看見貪官墨吏仗勢欺人,就咬碎牙關,怒髮衝冠,恨不得生啖其肉。
“對你和小主也是如此,因為本女俠很久以來都下意識的相信自己能夠衝破重重阻礙,成為威震江湖、鋤奸產惡的大俠女,對你們當然也是懷有同一份期望。
“但是這種自我期望越大,在撞得頭破血流後的失望落差,也越大。
“歐陽公子,你知道對這樣的人來說,最絕望的一件事是什麼嗎?”
不等對方回答,她已經自顧自的說出:
“本女俠以前其實挺唾棄孃親那樣的小女子,一輩子待在宅中相夫教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說難聽些,這般自我束縛,與山野村婦無異,不僅保守古板,還有些愚昧,就知道在家裡用條條框框約束子女。
“相比面上順從的老姐,我最不服她管,從小到大,也是她用戒尺抽的最多的,她嘰嘰歪歪的話,我從來不屑一顧……
“可是,歐陽公子,自從我出來這麼一趟,在天南江湖走了一遭,又鼻青臉腫的被你與老爹捉回去禁足半個月後……我突然恐慌的發現,孃親以前說的那些嘮叨話,竟然都一一對上!
“歐陽公子,你知道這種滋味有多難受嗎?在你最年輕氣盛最志得意滿的年齡,你最瞧不起的長輩隨口碎碎唸的一句囉嗦話,多年以後,你卻赫然發現它是對的,對的徹頭徹尾,心服口服,就像當年射出的一枚不起眼箭矢,許久過後突然正中你的眉心……
“既羞恥又慚愧,你還不得不去服氣……我對孃親就是如此。”
在崎嶇山路上顛簸前行的馬車內,方勝男語氣有些低落下來。
旁邊的方舉袖忍不住看了眼妹妹。
這次能給一向鬥志昂揚的方勝男如此大的打擊,其實還有一件事作為誘因,倆姐妹都沒有告訴歐陽戎。
那便是,在二女君蒞臨方家山莊,代表雲夢劍澤徵用它為秘密據點後,整個山莊最先冷靜站出來應對的人,不是一向豪爽大氣、愛講當年勇的阿父,而是瘦弱安靜的孃親。
是孃親身子擋在了最前面,當日與二女君對答如流,負責安排天南江湖後續人手入住山莊的一項項事宜,挑起了重擔。
相反,阿父方抑武反而有些憂心忡忡,笑容勉強。
然而方舉袖和方勝男卻記得,二女君沒來之前,對於是否接下雲夢劍澤的雲夢令、是否摻和進這件江湖大事,孃親是第一個站出來,堅決反對他們父女三人的。
現在事到臨頭,方家山莊要“淪為賊窩”,反而是孃親最從容淡定,應對女君,阿父卻優柔寡斷、隱隱後悔起來。
方勝男正是回家後發現了這一點,才反應如此之大,得出的教訓如此深刻……
方勝男抓著袖口,低頭姿勢,擦了擦側臉,低聲道:
“歐陽公子,相信你這一次過來,家人或朋友肯定也有人勸過你,若他們知道小主的身份的話,知道你即將所為之事……歐陽公子,還是那句話,本女俠總是自作多情,這次也是,這些話都是站在朋友的角度說的,不希望你飛蛾撲火般,再去經歷一次本女俠的感受,真的很空洞絕望。”
這次,歐陽戎只是看了眼方勝男,就繼續低頭,手掌輕拍琴盒去了。
馬車正在城南的官道上,外面的捕頭也集合完畢,約莫十五人,各個冷峻跨馬,腰間別著刀與令牌,帶著緝拿匪徒的刑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