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呼一何怒!婦啼一何苦!
聽婦前致詞:三男鄴城戍。
一男附書至,二男新戰死。
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
沉默良久的靈澈方丈,竟也開口接道:
“室中更無人,惟有乳下孫。
有孫母未去,出入無完裙。”
東方姮娥聞言大慟,兩行濁淚奪眶而出,聲音哽咽道:
“老嫗……力雖衰,請從吏夜歸。
急、急應河陽役,猶得……備晨炊。”
楊朝夕被肖湛、方七鬥兩人扶起,雖身子發木、略有擦傷,卻也委實被這東方姮娥一身奇功所驚。待聽得她闔家悽慘之事,又想到自己亡於戰陣的爹爹、含辛茹苦的孃親,方才被掀翻在地的一腔怒火,登時化作烏有。當即跟著吟道:
“夜久語聲絕,如聞泣幽咽。
天明登前途,獨與老翁別。”
靈澈方丈亦是老淚縱橫,忽向東方姮娥拱手長揖道:“大兄彌留之際,總念念不忘那晚之事,悔不該放兄姊你被酷吏捉去……隨軍而行,凶多吉少!卻不知兄姊後來經了怎樣一番遭際,竟陰錯陽差、做了妙手堂的堂主?”
東方姮娥重又看了看眾人,眼中怨毒之色稍稍緩解:“那是乾元二年春時,天氣尚寒,麥苗兒剛剛返青。石壕村裡天剛擦黑,便又有從陝州城裡來的酷吏衛卒、跑來村中拿人。凡四體齊全的男子,不論老幼、一概徵發為兵丁,押往河陽服役。
其時恰有位杜參軍、欲往華州赴任,途徑石壕村,便在我家東廂房住下。眼見我家中兒婦與嬰孩,被吏卒所逼、啼哭不止。又見老婆子拗不過兵役、情願隨代夫應徵,便手書一封信箋,囑我好生帶著,若遇著通情達理的軍將,或可免些苦頭吃。
老婆子心知此去河陽、四百多里路程,風餐露宿,顛沛流離,未必便能活著回來。是以將信將疑,並未放在心上。後來每遭兇卒酷吏欺侮時,恰是這封信箋、替老婆子擋下了鞭子和刀鞘……後來老婆子被一股輜兵裹挾著逃散,誤至賊兵所據懷州。
本以為必死無疑、卻偶遇一位異人,將我等救至山中,教習盜門術法。再驅使我等夜入賊兵營帳,偷竊弓刀、金銀、甚至馬匹等物……如此忽忽數年,大部分夥伴都死在了賊兵之手,反是老婆子活了下來,承襲了他的衣缽……”
眾人聽罷,無不嗟嘆。
河南尹蕭璟則是向楊朝夕、肖湛、方七鬥言道:“那位夜宿石壕村的杜參軍,便是這《石壕吏》的作者,姓杜、名甫、字子美,號少陵野老,官至工部左拾遺。
杜少陵官階雖微,然品性高潔、心憂天下,詩文多針砭時弊,實是個為人敬重的好官。他給東方姮娥的那封信箋,必是將她認作了自家長姊,好言勸告見信軍將、略為照拂一二。真乃儒者仁心……”
幾人正聽得連連點頭,卻見蕭璟身側某人、陡然一個縮頭,便要趁勢開溜。
“酷吏!休走!莫以為老婆子不認得你了!”
便在這時,東方姮娥一改哀慼之色,眉宇間又湧起無盡寒意來,手中鬼鐮驟然飛出!
眾人正自愕然,卻聽右少尹杜春堂慘叫一聲、跌倒在地,小腿肚上已然多出一道猙獰傷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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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如水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