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捧著諸俠名冊的知客僧們,一時也未必認得齊全。當即在靈真禪師吩咐下,各攜紙筆,身入群俠之中,好將此番登臺競逐者的名姓、門派、綽號等,逐一記錄在冊——
祆教建木護法唐竹軒,點蒼派“鬼面劍魔”魏無歡,胭脂谷傷春司司主花解語,瀟湘門千瘴洞洞主霧郎,月漪樓虞知樂,木蘭衛黎妙蘭,山翎衛崔九,妙手堂“灰”字一脈團頭叔孫通、西域番僧多吉才仁、回紇刀客同羅·阿布思……等等。粗略一數,竟有二十餘眾!
雖只二十餘人,衣著卻大不相同。
常住中土的唐竹軒、花解語、虞知樂、黎妙蘭、崔九、叔孫通幾人還罷,衣著只有男女之分、卻無胡漢之別。
但如“鬼面劍魔”魏無歡,上身便只套了件半臂衫,下身齊膝蓋短褌,腳踏芒鞋。腰間卻緊束著蹀躞帶,一柄烏鞘長劍懸於其上,隨著腳步輕晃。頭頂雖勉強紮了個幞頭,卻鬆鬆垮垮、半塌在頭上;一張鹿皮面具遮臉,畫得青面獠牙、令人生畏。
千瘴洞洞主霧郎,幾乎精赤了上身,只有少許獸皮斜斜兜住腹背。裸露的古銅色面板上、被墨色刺繪出夔龍紋樣,顯然是千瘴洞所信奉的圖騰。下身卻老老實實套著長褌、烏靴,褌管口處用綁帶紮緊,顯出幾分幹練。最惹眼的去是那筋肉虯節的右臂,此時正拄著一杆碧瑩瑩的大槍。
番僧多吉才仁一頭寸發,膚色暗紅,交衽長衫色澤灰黑,外面罩著赭袍。脖頸處懸著一串紅翠相間的念珠,當是南紅、綠松、珊瑚、琥珀等石珠穿綴而成。赭袍之下卻是赤足,一路踩過殘枝礫石、竟不覺疼痛。左手持銅缽,右手搖著金銀交雜的轉經筒,眸光清澈,滿目虔誠。
回紇刀客同羅·阿布思,卻是高鼻深目、烏髯絡腮。一身修裁得體的胡服,對襟翻領、窄袖窄裳,頭戴混脫帽,足蹬高筒靴。腰間束帶上,左右分別懸著長刀短刃,形制卻與盛朝橫刀、障刀略有不同……
二十餘人在大校場上匯齊。只是人人皆四面環顧、各自戒備,互相隔得甚遠。
知客僧又等了片刻,見群俠中再無人冒出,當即向著二十餘人唱了個佛號。接著先行一步,帶引眾人迤邐行至轅門下,穿過棧橋,來到四方臺上。
四方臺五丈見方,二十餘人散落臺上,雖不甚擁擠,可若當真動起手來、卻無多少轉圜餘地。落敗之人要麼抽開身來、退出四方臺,沿著棧橋一路折返;要麼便只能躍出圍欄、落入伊水,等人駕舟來救。
知客僧看人已聚齊,當即轉過身去、向長軒之下靈真禪師打了個手勢。
靈真禪師登時會意,俯身拈起一枚石子,信手高拋而出:“一石相激,千浪疊起。席位之爭,便由此始!”
石子不過鴿卵大小,很快便化作小點、越過轅門,在天幕上劃出一道隱約的弧線。
群俠脖頸徐徐仰起,目光追著石子的軌跡、又慢慢向下落去——
“啪!”
一道確鑿無疑的脆響,在四方臺中間炸起。那石子彷彿也知不妙,一個高高的彈躍後,又在四方臺上跳出幾道弧線,接著“吥咚”一聲、落入湯湯伊水中。
四方臺上,刀飛劍起,槍來鞭往!銀光交輝,暗影相隨!
二十餘人各出兵刃,戰作一團。不到十息工夫,便有人一著不慎,被人用長棍戳中胸口。接著腳下一絆、身子登時騰空而起,向著水中急速墜落。
“撒舟!救人!”
隨著群俠驚呼聲起,靈真禪師已然抬眸、沉穩喝道。
守在岸邊、訓練有素的兩個香山寺僧,登時拋下手中齊眉棍,縱身跳入一葉扁舟。後僧抽出戒刀、斬斷纜繩,前僧已抄起雙槳,賣力劃撥起來。後僧斬斷纜繩後,當即丟開戒刀,也抄起一對木槳,隨著前僧的節奏與頻次、一齊賣力划水。
幸而伊水寬闊、清波和緩,兩僧齊動之下,又是順水行船,不過數息工夫,便已追上那隨波逐流、浮浮沉沉之人。
前僧眼疾手快,攬起舟中早便備好的長繩套索、一揮一甩間,便將那人套了個正著。接著就勢一拉,套索登時收緊。那人絕處逢生、當即死死攥住繩索,隨著兩僧的拉拽、很快登上了扁舟……
這一幕扣人心絃,竟不亞於四方臺上眾人激鬥。
岸上觀望的群俠中,登時爆出一陣山呼海嘯般的叫好聲。各人看向靈真禪師並香山寺僧的眼神中,更多了幾分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