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七鬥調轉馬頭、看向深坑,民夫們已開始將一併運來的石灰、草木灰等,灑向深坑之內,很快便將屍身掩住。接著又都揮起鐵鍤,將掘出來的礫石、紅土重新填埋進去,漸漸堆起一座平緩的矮丘。
武侯張松嶽驅著回紇馬,向方七鬥靠了過來:“方隊正,聽聞昨夜渠岸上出了些變故?幸而有驚無險,眾位兄弟皆毫髮無傷……”
方七鬥看著與民夫們一道填土的不良衛,知道這張武侯昨日被自己駁了面子、趕出通遠渠,今日不免要過來奚落幾句。便隨口應道:“方某人昨日託大,不肯聽張武侯勸告,確是險些中招。好在最後神人相助,才安然脫困。張武侯過來,不是來說風涼話的吧?”
“方隊正說笑了。你我皆遵上令,來處置這些橫死江湖遊俠的屍身,便算是共事了。實不該互相猜忌。今日方隊正助我武侯鋪掩埋屍身,感謝還來不及,又怎會出言嘲諷?”張松嶽人情練達,絲毫不因方七斗的倨傲而動氣,反而笑呵呵道。
方七鬥自然知道,這張松嶽只是想在掩埋屍身前、再多做一遍盤查記錄,好將亡故的江湖遊俠身份、來處,儘可能摸得清楚些。因此,才早早帶了不良衛趕來通
遠渠,要指揮眾人將這些江湖遊俠的屍身、運往城北的這處荒坡。
這些江湖遊俠們,至死都是民夫裝扮。若非公門之人早便探到底細,單從衣著相貌來看,便只是在通遠渠疏浚渠道、掙些腳費的“民夫”罷了。張武侯代表公門,過來妥善安葬這些“民夫”,卻是無可厚非之事。自己不但不好橫加阻攔。
至於那一百〇二具虎賁衛的屍身,張武侯卻是一具不差、皆用蘆蓆裹了,安排另一隊不良衛送去了洛濱坊。交割給洪太祝後,自有太微宮妥善處理後事。
人死為重,入土為安!
將這些亡故之人發落完,方七鬥才難得地舒了口氣。看著矮丘南面、正悉心佈置的弘道觀道士們,向張松嶽笑道:“張武侯,我師父尉遲真人,這幾年替你武侯鋪跑了不少差事,所涉之案、皆是奇案兇案。他一把年紀,你何時才肯叫他消停啊?”
張松嶽捋須大笑道:“哈哈!這便是老當益壯、能者多勞!若非那年尉遲道長帶著你們去道衝觀鬧事,被我押解回武侯鋪,我又豈會知道這洛陽城中,竟還有如此德高望重、古道熱腸的道長?”
《金剛不壞大寨主》
方七鬥似笑非笑:“依張武侯所言,我師傅尉遲真人,算是自投羅網咯?”
張松嶽抱拳笑道:“不敢、不敢!咱們只顧閒話,快看那邊道場,似乎便要開始了……”
方七鬥也將臉轉向矮丘南面,只見一塊闢開的荒地上、幾張碩大的貢案一字排開。
貢案上,香爐嫋嫋,青燈搖搖。牛、羊、彘“三牲”齊備,稻、黍、稷、麥、菽“五穀”俱全。更有五色敕神旗,插在盛放“五穀”的木鬥內、隨風而抖,令案上的“三牲”顯出幾分肅穆和神異。
貢案被黃麻布蓋著,除了當中擺放的祭獻之物,靠南的案邊還齊齊擺著法劍、三清鈴、鎮壇木、天蓬尺、朝笏、法印、桃木靈符等法器,方便“高功大法師”隨取隨用。
貢案前立著一位面色紅潤、鬚髮皆白的老道,便是“高功大法師”。他頭戴銀絲玄冠,身著絳色法衣,正舉目向天、袖手在後、泰然而立。似是在“天人交感”、祈福禳災,又像是在靜候吉時、閉目養神。
“高功大法師”身後,便是站在貢案兩側的各路法師:有都講法師、副都講法師各兩人,監齋法師、副監齋法師各兩人,侍經法師、副侍經法師各兩人,侍香法師、副侍香法師各兩人,侍燈法師、副侍燈法師各兩人。法師各有職分,皆著黃袍法衣,從頭到腳、處處透著鄭重與恭謹。
眾法師身後,拱手垂頭、亦步亦趨的,便是穿著正式的道士。另有知鼓、知鍾、知磬、知鑼、知笙等禮樂道士,羅列兩旁。負責眾法師、道長唱誦經文時,演曲打拍,奏樂和聲……
林林總總算下來,參與這濟幽度亡道場的道士,竟有五六十人之多!
不但弘道觀幾乎傾巢而出。張松嶽還依照尉遲真人舉薦,依次請了景行觀、麟跡觀、道衝觀等觀中道長前來,一道消解亡魂的怨戾、凶煞之氣,好助他們入輪迴、重做人。
方七鬥正與張松嶽談論著道場中、諸多法師的來歷,陡然聽那“高功大法師”一聲高喝:
“開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