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若沉鍾,響徹渠岸,餘音迴盪,久久方歇!
不到十息工夫,東面坊牆豁口處、便又奔入三十多個裝束奇異的番僧:
頭戴黑巾,赭衣藍衫,麻草為履,獸皮為袍,頭臉、雙手等裸露之處膚色暗紅。脖子上皆掛著一大串類似瓔珞的珠串,紅褐交雜,黃綠相間,細細看去,才知是將珊瑚、瑪瑙、琥珀、蜜蠟、綠松石等物磨珠打孔,以繩索穿綴而成,寄寓著他們的篤定與虔誠。
番僧們皆手持銀黑色的轉經筒,排成兩列,並肩而走。口中唸唸有詞,不似咒訣,不似梵唄,倒有幾分像是粟特語,聽得人不明所以。
唯有一點可以確定,這些番僧必然是自西域而來,言談中才會帶著些回大食、天竺、吐火羅等國的味道。
加上那無名世尊、稱他們為“象雄遺民”,大致可以推斷,這些西域番僧,十之八九便是吐蕃王赤松德贊即位後,因在“佛苯之辯”中失利、而被驅逐至邊地的大批苯教信徒。
番僧們沐風櫛雨,奔行而至,竟是氣息不亂、步法悠然,顯是習練過什麼特異功法。一雙雙近乎痴迷的眼神,一眨不眨盯著無名世尊那幽藍且龐大的骨軀,口中唱誦之聲,愈發急切起來。
“九宮八卦陣”外圍,依舊是劍劍飛光、刀刀濺血的廝殺之地。此時早殺得眼紅的兵募、衛卒們,見這些來路不明的番僧竟要硬闖,登時調轉兵刃,衝著番僧們的脖頸、心口、兩股之間劈砍而去。
誰料這陡然趕來的一隊番僧,佇列幾乎不變,只是並肩而走的兩人、驀地身形一閃一交,便將攻勢躲開;同時,手中轉經筒已然揮出,銀黑色的小墜子卻似重錘,正正甩在劍脊、刀背、吞口等處,震得出招之人虎口劇痛,心中大駭。
而番僧卻不欲纏鬥,驅開阻攔之人便既作罷,繼續向無名世尊趕去。頃刻間便在混亂的陣團中、鑿開一條寬敞的通道來,如入無人之境。
楊朝夕與柳曉暮遙遙觀望,見此異狀、也是嘖嘖稱奇:
原來那番僧兩兩並肩而行,竟也是一門神奇功法!兩人互為表裡、攻守相合,步法同頻、默契非常!一招一式、皆已化入本能,不須言語、亦可心領神會。攻防進退之際,近乎天衣無縫!
真不知是哪路異想天開的能人異士、又花去了多少同宿同棲的水磨之功,才訓練出這十多對無懈可擊的“攻守同盟”來!
番僧抵近“九宮八卦陣”外時,才算遭遇到難以逾越的壁障。
“戊土中宮”外,“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隨陣法運轉,一息一變,難以捉摸。不但困在裡面的妖物無法逃出,而且陣外應援之人、也不易攻入。
三十餘番僧兩兩散開,各尋路徑。奈何一番纏鬥之後,不但未尋到入陣之途,還險些被列陣的道士拖入陣盤、當場格殺。
番僧們倒也不怒不餒,重又聚在一處。依舊兩兩並肩,一齊向著無名世尊龐大的骨軀俯身拜倒,口中唱頌道:
“智慧勇決,普巴世尊!三頭三面,集於一身。八臂四足,具諸法門。四翼舒張,飛渡崑崙。踏電浴火,若亡若存。持橛騎虎,縛鬼驅魂。降魔除穢,震爍乾坤!”
這一段頌辭,卻是以漢話唱出。音調古怪,略嫌生澀,語句雜糅,韻節錯亂,顯然是漢民杜撰出來的阿諛之詞。偏偏從這些信徒口中唱出,卻是莊重肅穆、滿含虔誠,叫人想笑、又不忍心笑出來。
那通體幽藍的“普巴世尊”聽罷,竟連連頷首、欣然領受。便連胯下巨虎,竟也溫馴起來,一雙孔洞的虎目中現出順服之色。
就在群道好似看怪物一般,看著這些五體投地的番僧時,變故陡生!
那“普巴世尊”彷彿受了這頌辭加持一般、周身藍光大盛,竟隱隱有了反制陣法之勢!
而手持“三清玄黃塵”的李長源,額頭、鬢角已然沁出汗珠來,似已難以支撐。
“不好!這是信仰之力,你師父危險了!”
柳曉暮不禁愀然變色、冷聲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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