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卷鬼神圖錄》
王冰人老成精,卻也將她心思猜了個七七八八,忙又行禮推辭道:“我祆教上有祆正大人在朝,中有聖姑主事、護法輔佐,下有壇主、麻葛、傳教使聚攏信徒。可謂今非昔比、蒸蒸日上!卑下老邁、且德薄力微,除了略通岐黃之術,實是一無是處、難堪大任。望聖姑垂憐!”
柳曉暮粉裙輕旋,已在交椅上盈盈坐下,笑嘆道:“難怪你為官數載,也只混了個太僕令,原來竟是這般‘與世無爭’。”旋即話音一轉,“你可知今日我祆教與太微宮會面,結果如何?”
王冰不知她是何意,只得又規規矩矩行禮道:“卑下不知。”
柳曉暮卻露出幾分蕭索之意:“王縉出爾反爾、欲將我等一網打盡,幸而神主眷顧,才得化險為夷。但公門之意、卻是要我退出祆教,才肯既往不咎,不再與我祆教為難。”
王冰見覃湘楚等人面色有異,急道:“聖姑……可答應了他們?”
柳曉暮點了點頭:“人族之事、不容妖族置喙,也是人之常情。想來教中有此想法者,定不在少數。姑姑原本也只是祆教‘火靈’,正好順水推舟,將主事之權‘還政’於人,免得祆教再被世俗猜忌。”
王冰大急:“聖姑……聖姑三思!國不可
無君,家不可無主,祆教有聖姑坐鎮、才安然至今。若聖姑一去,教中還有誰能負此重託、帶引我祆教代代長興?”
柳曉暮微微抬眸:“所以才須一位年高德劭之人出任教主,統領闔教上下,同心同德,齊心戮力,除惡布善,廣播教義。令我祆教如釋門、道門那般,驅邪禳災,誅兇罰惡,庇佑萬民!姑姑思來想去,也唯有你王冰,不但道功精深、旁人難及,且數年來治病救人、最得人心。這才專程過來見你一見,想在離教之前、將你推舉給祆正大人,免得教中弟兄為爭這主事之位、反目成仇,弄得祆教四分五裂。”
柳曉暮說罷,一旁天極、地維、霜月、神火四位護法,以及光明、公平等幾個傳教使,俱是瞠目結舌。驚詫之餘,也覺聖姑所言十分有理。
若聖姑執意要走、祆教又沒有一位德高望重的教主坐鎮,只怕單單幾個護教法王、便會為教中事務互生嫌隙,大打出手。而各傳教聖使、教中諸衛也定會分出陣營,相互攻伐……屆時也不必太微宮動手,祆教也會自己分崩離析。
此時眾頭目見王冰一臉驚愕、呆立當場,似乎心中尚無準備。當即互視一眼,攏手作焰道:“請王神醫恭領聖姑教諭!”
王冰只得苦笑道:“聖姑所諭,卑下本該萬死不辭。只是教中人才濟濟,未嘗沒有眾人欽服、且春秋鼎盛之人。自古少壯更易進取,老朽則難免迂腐。卑下將朽之軀,只可暫代、卻不能久居。待教中諸事安穩下來,還請再選賢能。”
眾人看他說得入情入理,也才如釋重負、紛紛笑道:“正該如此。”
柳曉暮見王冰勉強應下,也暗舒了口氣。這才領了眾頭目,逐一探視過各處房中獲救的教徒與家眷,雖慘不可言,卻比預想中好了太多。於是稍稍做了些安排,令教中頭目,大半分赴城中各處租借車駕,以備宵禁之後、分批將這些傷員送歸各坊;小半則去各武侯鋪送些銀錢布帛、提前打點知會,好叫巡夜的不良衛們到時行個方便。
至於今日負傷徒眾,悉數送至王冰住處,由其安排治傷。而不幸亡故的教徒屍身,一概先送至城北狐神廟,擇日再行聖葬之禮;遺孤遺孀的撫卹銀錢,便由覃湘楚差人、按例送到。
吩咐完這些,已近申時。
柳曉暮只帶著小蠻一人、上了車駕,在小院眾人目送下,往南市去了。
眾人各領其責,當下互相告辭,各自辦差而去。不大的院落裡,登時只剩下覃湘楚一個護法。
覃湘楚一直雲淡風輕的面上,終於湧起幾分悲色,連忙三步並做兩步、向南面正堂奔去。推門而入,顧不及寒暄,便與孃親、妻妾擁成一團,放聲痛哭起來。
哭了半晌,方才漸漸止住。無意中一瞥,才見寵妾玉娘臉色慘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而她原本微隆的小腹、不知何時已癟了下去,登時便全明白了。
覃湘楚再也忍將不住,一把捧起玉娘雙肩,雙目通紅:“玉娘、玉娘!究竟是哪個狗輩、喪盡天良!害了咱們的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