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曉暮駐足在前,回頭正色道:“小道士,你確定要看嗎?”
楊朝夕頓覺一股不好的感覺、從心底油然而生。似乎好奇心的結果,未必會如想預想的那般奇妙,或許是另一番觸目驚心、出乎意料……然而身形已至塔前,若不上去一觀、終究心有不甘。
於是他篤定地點點頭:“費了半日工夫,連屍身都洗了不知多少,自是要上去一觀。”說著轉向龍在田道,“龍幫主是否同往?”
龍在田自然不會露怯,鬍鬚微抖、灑然答道:“到底有何古怪、看過方知,小友請!”
兩人說罷,便一前一後、拾階而上,不過幾息便入了寂靜之塔。而眼前一幕,卻令兩人驚駭欲狂:
只見塔內地面平整,乃是石磚鋪砌而成,中部凹陷出一口週迴四五丈的天井。方才被掮屍客送入此間的屍身,皆腳沖天井、頭向牆圍,仰面朝天、凝望蒼穹,齊齊整整鋪了好幾圈。
難以計數的禿鷲、好似黑壓壓的雲頭,在其間飛起、落下,恣意啄食著赤條條的屍身;方才那捶打破鼓的響動,便是無數鉤喙啄開皮肉、撞在骨頭上發出的聲音。而那六頭黑犬亦徜徉在周邊,舔食著濺落的血肉,好不自在……
真個屍田血海,恰似亡魂煉獄!
腐臭鋪天蓋地、混雜著濃烈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令人作嘔!目之所及,盡是無數禿鷲的饕餮盛宴、有數黑犬的就食狂歡……
兩人不過瞧了幾眼,便再也耐受不住、奪路而出。連推帶搡、手足慌亂奔下石階,腹內早已翻江倒海,腦袋向側一偏、便開始嘔吐起來。
小蠻頗為體貼地走上前去,在兩人後心一陣拍打、催著二人將汙穢吐盡。又從腰間解下一隻小巧酒囊,塞到楊朝夕手中,笑道:“公子快漱漱口!還有龍幫主,含些酒水、可以降穢。咯咯!”
柳曉暮見兩人狀態稍復,才似笑非笑道:“小道士,這便是我祆教聖葬之禮,最為神聖的一步‘禿鷲啄骨、黑犬舐肉’。待靈鷲、神犬食盡血肉,骨骸便會被投入塔中井內,受日曬風吹、霜披雨淋,復歸天地。”
楊朝夕面色依舊慘白,勉強抱拳道:“曉暮姑娘,小道今日算是大開眼界。世人皆言祆教行事詭秘、匪夷所思,果然名不虛傳!若非親眼所見,誰能想見這等葬俗?”
說罷,便與龍在田互相攙扶著、歪歪斜斜下了東丘。
丘下教徒,肅立如故。只有乞兒幫群丐,已預備將正道衫解下、好歸還祆教。卻見聖女小蠻走上前來,行禮如儀:“龍幫主!還請留一些‘掮屍客’在此,待靈鷲散盡,須將骨骸斂至塔井。我教安仁使會領數十教徒守護在此,以保他們周全。”
龍在田會意,當即向牛掌缽交代了一番。才令其餘幫眾脫下正道衫、齊齊碼放在東丘之下。
祆教教徒當即取來火油,澆灑在正道衫上。黑色黏稠的液體、如奇異藤蔓,很快將正道衫染成一座黑白相間的山包。
只見聖姑柳曉暮手掐一訣、唸唸有詞,忽向那正道衫一指,登時便騰起一團焰火。焰火蔓延、迅速將正道衫覆蓋,那如小山包似的正道衫,漸漸變矮變小、最終化為一堆蓬鬆的灰燼。
眾教徒望向火光,紛紛攏手作焰,開始一遍遍吟唱那熟悉的頌詞:“三界眾靈、奉吾神主。除惡布善,澤被王土。聖火熊熊,蕩盡邪物。解吾萬民,脫離諸苦……”
晴空如洗,斜日如輪。只剩幾片雲氣、躲藏在北邙山頭,暗自糾纏。
龍在田見諸事已畢,便攜了楊朝夕、領著大部幫眾,要向祆教眾人辭行。卻在此時,一道赤影自南面飛奔而來。待奔得近了,卻是個身著絳紅蓮蓬衣的教徒,滿面通紅、汗如雨下,氣喘如牛。
見到聖姑,當即行禮拜倒:“稟、稟聖姑!一個時辰前,太微宮鎖甲衛查抄了覃府,已將宅中金銀財貨、老幼婦孺、一干僕婢盡數押走!卑下、卑下冒死靠近查探,卻見天極護法並不在所拘之列,不知是已殉教身死、還是早逃去了別處……如今永泰坊中、四處皆是鎖甲衛,請……請聖姑另尋棲身之所!”
“嘭!”
百步外、一方丈許高的大石陡然炸開,石屑飛濺,宛如雪霰。一道白光自空空如也處、飛回玉手中,卻是那支瑩潤半透的白玉笛。
柳曉暮鳳眸噴火、目眥欲裂:“王縉狗輩!欺人太甚!這是步步緊逼、要我祆教速速俯首稱臣……哼!若覃府有一人死傷,姑姑拼著受那雷罰,也要將太微宮殺成血地!”
楊朝夕聞言,頓時憂心如焚。不知今日覃清尚在麟跡觀、還是已回到覃府?有沒有被鎖甲衛一併拘走?若情況糟糕至極,自己說不得便要行險一番、夜探太微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