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文達聞言,想到了家中之事。
小的時候,官府是要徵收乾草作為賦外科斂的。少的時候每家三五束,多則十束。從那時候起,他才知道,能餵養牲畜的草料,也是一種資源——不然官府徵收做甚?
夏州還算好的,畢竟草場多。但在關中,草料可就沒那麼富餘了。逼急了,農戶會拿麥稈抵,但官府有時候不認,非得要乾草。
遼東滿地荒草,偏又人煙稀少,每個人能分得的資源確實多。
“仙州可太平?”呂兗又問道。
“算不得多太平。”驛將搖了搖頭,說道:“府兵部曲經常逃亡,藏入山林之中。官府頻頻通緝,有時候折衝府還會徵召府兵,一起捕拿。去年阿保機在西邊作亂,一度靠近仙州,聽聞有不少人響應,被留守府兵鎮壓了。”
“偌大一個仙州,竟然沒有州兵?”呂兗驚訝道。
“哪有錢養。”驛將笑了笑,道:“朝廷用度也緊著呢。平日裡無事,便輪番徵召土團鄉夫或府兵,聊守疆界。去歲聖人伐渤海,仙州就出動了五千人,跟著符都頭上陣了,九月才回。一州四縣之地,不得不徵發土團鄉夫扼守要地,我家大郎就被徵走了,落雪前才回來。其實,便是這些土團鄉夫,也不盡然可靠。”
“為何?”範文達奇道。
“顯義縣大林鄉徵土團兵一百,結果有澶州人趙永,殺隊頭及袍澤數人,奪馬而逃。這事鬧得太大,遠近皆聞。後來出動一個折衝府的府兵千人,四處搜捕,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才將他捕拿。”驛將說道:“一同被抓的,還有十幾個靺鞨、渤海逃奴。這裡就沒幾個老實人,與中原大不一樣。官人若來此為官,可得有所準備。”
範文達的臉色嚴肅了起來。
他倒不是害怕,而是驚訝。遼東道諸州,看樣子真是無法無天之地啊。
澶州是舊魏博下屬六州之一。魏博人來遼東,大部分其實是當百姓的,怎麼就不能好好種地呢?一言不合,殺了上官就跑,連家人也不要了,這都是什麼人啊?
最關鍵的是,地方上沒有州縣兵,那這個官當得就戰戰兢兢了。
召集府兵是需要時間的,目前各州指揮使、道都指揮使可調動府兵,但這只是為了更好地穩定地方局勢的權宜之計。待到將來,估計會走前唐的老路,各折衝府只能由朝廷管理——府兵一大特點便是兵不識將、將不識兵,就是為了不給人積累威望,創造作亂的機會。
“官人勿憂。”見範文達臉色不好看,驛將笑了,道:“其實沒那麼可怕。遼東百姓,都是能戰的,而且分了地,沒幾個人還想作亂。縱有三五逃奴,也不敢進村,怕被百姓給打殺了。就如那趙永,你道為何被抓住?”
“為何?”
“入冬了,山裡待不住,主動跑了出來。剛進了一個村子,便被人一箭射翻在地。射他的還是貝州來的魏博武夫,哈哈。”
呂兗、範文達也跟著大笑。
看樣子,魏博武夫也不都是一條心。有的人滿足於當下的生活,不想鬧事了,便借了老鄉的人頭,換一筆賞錢——真的是純魏博武夫作風。
“仙州百姓確實不凡。”門外響起了爽朗的聲音,眾人一看,卻見盧鶴年與五名宮廷侍衛走了進來。
“在外頭轉了幾天,感慨頗深。”盧鶴年接過驛將遞來的一壺馬奶酒,道了聲謝,又分給五名衛士,方道:“榆樹鄉有契丹、渤海人作亂,聚眾百餘,硬是讓鄉勇給打散了。如今百姓也做不得,全都被貶為部曲。”
“榆樹鄉?”驛將回憶了下,道:“那不是汴州來的民戶麼?也有百餘府兵在那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