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穿著漢人服飾的——很難說是漢人還是渤海人。
有穿著皮裘的胡人——老實說,判斷一個人是不是胡人,至少在龍泉府這片,主要依靠髮髻的樣式,靠衣服是看不出來的。
盧鶴年盯著一人看了看,應該是靺鞨人,戴著耳環,腦袋前部的頭髮被剃乾淨了,只留顱後發,紮起了辮子,用飾品系著,垂於肩膀高度。
這應該是個有錢人了,耳環是金子做的,辮子上的飾品看著像是珠玉一般的東西。盧鶴年知道,靺鞨窮人腦後辮子上繫著的是色絲。
這個靺鞨男子身旁還站著個婦人,盤髻、辮髮——這髮型看著就比男人順眼多了。
婦人頭上亦有飾品,且非常華麗,是一塊當地人俗稱“玉逍遙”的玉鈿,身上佩有鏤凋銜蓮天鵝的青玉飾品。
這種風格的玉佩,盧鶴年還是第一次見。中原人會凋天鵝佩飾嗎?很少,至少他沒見過,但龍泉府的天鵝卻很多。有本地特色,又有宗教色彩(天鵝嘴裡的蓮花),只能說很渤海。
這兩個靺鞨人在買茶。
渤海不產茶,一切都是商人從南方帶來的,因此十分珍貴。盧鶴年事先了解過,渤海人舉行宴會之時,酒是所有人都飲的,但宴會結束之後,主人家會留幾個最尊貴的客人下來飲茶,可見珍稀程度。
這對男女很快選好了茶,貌似花費不菲,女人臉上有些心痛之色,但男人毫不在乎,足足買了三斤茶而去,十分豪爽。
婦人連忙跟上,用靺鞨土語喋喋不休。男人不耐煩地斥責了幾句,婦人便不說了,親暱地挽起男人的手,漸漸遠去。
“有意思!”盧鶴年笑了笑,也走了。
去年打了大半年的仗,商旅不通,渤海人賣的應該都是以前的存貨了,價格定然很昂貴。
“習得南人煮茶吃。這對靺鞨男女,下一代應該就不是這副打扮了。”盧鶴年繼續前行。
他曾經思考過,什麼是華風?都說訓以華風,那麼華風到底包括哪些呢?現在想來,其實每一樣不起眼的小東西、小物件、小習慣,都是華風。
靺鞨人、渤海人明明不產茶,但卻學習中原人煮茶的習慣,這就是“訓以華風”的一個小方面。
而每一個小的方面匯聚起來,就是很了不起乃至徹頭徹尾的改變了。
但他們為什麼還要造反呢?這個問題又想不明白了。
積極向華風靠攏,但還要保持獨立性麼?有這麼清醒的認識,難怪渤海可以立國二百餘年了。
突然之間就有些憂愁,朝廷大概要花費很多精力來治理遼東了。渤海是一塊大肥肉,但吞下之後,卻也有些難受。究其根本,或許是吞得太快太急,沒來得及細嚼慢嚥,導致瞭如今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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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慢慢來了,盧鶴年心中明鏡似的。或許,這也是自己來這邊為官的意義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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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中書省?”三月初六,盧鶴年進了宮城,在小使的引領下,來到了位於武德殿東側的中書衙門。
甫一進門,看到盤腿坐在炕上的諸位宰相時,差點被雷得外焦裡嫩。
這間衙廳其實很大。門窗朝於東南,一個巨大的火坑佔據了南、西、北三個方向大約三分之一的面積,僅空開門窗的東面。
平日裡威嚴十足的政事堂宰相們在火炕上或坐或臥,著實有些辣眼睛。
“炕暖窗明有書冊,多好。”陳誠咳嗽了一下,問道:“盧家賢侄,為何用這種眼神看著老夫啊?”
“見過陳相。”盧鶴年立刻上前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