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戰略大師,這是邵嗣武最佩服的地方,也是他一直以來努力學習的地方。
而如果這些都還可以理解,因為古來很多君主的戰略方面同樣非常出色,但深入普通士兵,那麼與他們打成一片,這就太讓人震撼了。
古之君王,有得諸侯之心的,比如劉邦;有得世家之心的,比如劉秀;有得大將之心的,比如李世民。但極少有和士兵關係如此密切,靠士兵成事的,父親做到了。
這個年代最耀眼的主角,永遠是士兵群體,大將、宰相在他們面前黯然失色甚至灰頭土臉,沒有什麼值得在史書上大書特書的事情,
父親深具慧眼,按照他的說法,便是抓準了時代脈搏,如此得以成事。
邵嗣武覺得,他要學的還有很多。
「父親,安東府今年休養生息,明歲便可向北拓展,將防線推到大、小遼水一線。」談起遼南、遼東局勢,邵嗣武便十分興奮,只聽他說道:「遼陽、新城、撫順在手,營口也在立寨,以歸德、龍武二軍為主力,淮海道州兵、安東府兵為後繼,大可與契丹人你來我往,狠狠來上幾下。賊人吃點苦頭,便知道怕了,隨後便可大舉北上。父親從西面出兵,渤海從東面殺出。如果可能的話,再聯絡與契丹不睦的韃靼部落,如此四面圍攻,賊人敗之必矣。」
邵樹德含笑聽著。
大郎現在有一定的戰略素養了,制定方略是從全域性來看的,沒有僅限於安東府一隅,這很好。
不少將帥用兵,視野往往不夠寬闊,腦海裡形成不了足夠寬廣的大局,總是在螺獅殼裡做道場,戰術制定得妙到毫巔,氣勢渲染得蕩氣迴腸,戰場拼死力戰,險死生還,勝負只在一線間,最終艱難取勝。
這樣確實可以在史書上大書特書,因為具備足夠的戲劇性,但觀其大方略,本身就是有問題的。
戰略大局觀這種東西,有時候是需要天分的。大郎有這個天分,這很好,他很欣慰,頗有種後繼有人的感覺。
但終究是弱冠之齡的年輕人,又沒經歷過太多事,為人處世、政治智慧方面還需要考察考察。
想到這裡,他又嘆了口氣。
邵嗣武敏感地注意到了父親的變化,興奮的神情一下子凝固住了。
「大郎今年二十了……」邵樹德伸出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神色複雜:「當年還是個小不點,一晃長得比為父還高了。阿爺撐這個家,撐得很累啊。你能為父分憂,甚好,甚好。」
「阿爺……」邵嗣武看著父親的面容,有些哽咽。
父親英明神武、威嚴厚重的外表之下,不知道隱藏著多少憂愁與疲憊。但他從來不把這些東西表露在外面,而把所有的負面情緒全部牢牢壓制在心底,不讓任何人看到他的疲憊、擔憂和恐懼。….
邵嗣武若有所悟。
如今這個世道,你一旦讓人窺破了內心的軟弱與害怕,打破了智珠在握、舉重若輕的形象,便是群狼分食的局面。
這就是一個不存在規則的動物世界,是千餘年來上位者最難的時代,因為他們沒法藉助君臣、綱常、道德來輔助統治。忠義之士比祥瑞還稀少,每個人都是潛在的造反者,父親沒弄得滿頭白髮,已是非常不錯了。
「阿爺放心!」邵嗣武心中一熱,道:「兒一定奮發進取,平滅契丹,為父分憂。」
「你這話是真心的。」邵樹德一笑,彷彿大熱天吃了冰鎮西瓜一般舒爽,不過很快又沉默了。
邵嗣武靜靜站在身旁,神色同樣很複雜。
「待你二弟打完蜀中後,阿爺便冊其為太子。」邵樹德突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