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萬魏博武夫,算上其家人,差不多四十萬人。如果算上上一代有人當過兵而這一代沒有的話,這個人數還要更多,可能有百萬之眾。他們還有宗親族人,還有至交好友,還有做武夫生意的商徒等等,整個魏博與武夫有直接、間接利益瓜葛的可能佔到人數一半以上,甚至更多。
武夫之間互相聯姻、互相扶持是常態,因為誰都沒法保證自己家族下一代還有人當兵,誰都沒法保證家裡頂樑柱戰死後生活不會陷入困境。張家這一代有人當兵,李家沒有,張家頂樑柱戰死了,李家兒子從小習武,然後當兵了,就可以在經濟上幫助張家,如果張、李兩家聯姻了,這種關係就更牢固了。
戰陣上刀槍無眼,人生無常,武夫們自然會尋找一種對沖風險的辦法。演變到後來,就是所謂的“親黨膠固”了,河北藩鎮的武人們已經先行一步,為後世的大宋禁軍摸索出了這麼一條路子。
“父子相繼,親黨膠固,歲久益驕橫;小不如意,輒族舊帥而易之。”
這是一個龐大的利益團體,全鎮三百萬人大部分都依附於其上,形成了一個獨特的社會形態。
相對平均的地權分配,富者收重稅,貧者少交稅,上陣賣命獲取社會階層的提升。
節度使、衙將稍有貪暴,就被武夫們斫成肉泥,換一個人上位。
全鎮習武成風,後備兵源充足,屠光衙兵之後,居然還能再造一支戰鬥力更強的部隊出來。
但任何一個利益團體,時間久了之後,總會暮氣沉沉。武夫們父子相繼,不願新人進來分蛋糕,新人當兵的渠道雖然沒有被完全堵上,但一百多年來確實是慢慢減少的。
都想端鐵飯碗,並且傳給子孫後代,至不濟,也要把機會讓給兄弟族人或姻親好友。
要想剷除這種“武夫民粹主義”、“節度使選舉制”盛行的老牌藩鎮,非一朝一夕之功!
邵樹德現在還不願大開殺戒,但他也不確定將來如果實在沒有辦法,會不會失去耐心,大肆屠戮。
“殿下!”進入武水縣城之後,諸將紛紛見禮,個個喜氣洋洋。
端鐵飯碗的魏人不夠拼命,被他們打得稀里嘩啦,現在已經有人提議去攻博州城了。
“博州或能攻下,但打不打還要再看。”邵樹德擺了擺手,壓下了這個看似誘人的提議,道:“此番出兵,我稱之為膺懲。咱們師出有名,光明正大,故人人奮勇,大破賊軍。若攻博州,事情或會變得複雜。當然,若魏人不識趣,則揮師攻打,讓他服氣。”
魏博上下如果認為你只是過來發洩一番,然後就退兵的話,那麼即便節度使想要和你大戰,受制於武夫裹挾,他也未必能說服所有人。
鐵飯碗端著不香嗎?夏賊又不是來挖咱們根基的,不至於拼命,等真到了那一天再說。
在這樣一種環境下,即便真有什麼大才、猛人,他也會發現能做的十分有限——羅六哥其實已經做得很好了,他是真心基於魏博長遠利益在考慮。
“殿下,朱全忠跑去了博州,咱們逼魏人將他交出來。”突將軍使康延孝說道。
“他起碼損失了萬餘人,價值大減。”
“讓羅六抓人是最好的。”
“何必那麼麻煩?要我說,直接攻博州好了。賊軍定然出城與我野戰,再敗他們一次。”
“是啊,博州肯定比武水有錢。”
將校們紛紛出言,各抒己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