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筋腳,急去使生薑。新水一鍾煎五合,飲之即去總無妨,主將記心腸”——有關軍中疫病治療的。
只不過,他有著這個時代人的通病,大部分內容有關占卜,神神道道,別說邵樹德看不上,真武夫也覺得他有點扯淡。
不過,他的文學素養很好,詩詞歌賦一流,也寫過不少文章,有點聲名。
韓偓剛閉上眼睛,聞言又看了一眼易靜,這次終於忍不住了,問道:“易別駕不知征戰之苦?百姓轉輸勞頓,田地荒蕪,朝廷加徵賦稅,以作軍賞,致百姓家破人亡,合乎天道嗎?這也就罷了,打下來的土地,你還要移民?致百姓骨肉分離,合乎人倫嗎?更有那上萬裡流放,地方州府有那奸官賊將,揣摩上意,動輒坐罪數百、數千家,可憐衣冠士人,流徙伊麗。沿途之中,屢遭小人凌辱,像話嗎?”
“韓冬郎,此言差矣。”張泌出來勸解道:“隋文帝時便有‘移民就食’之方略。時關中土狹人繁,隋文遣人至民家查訪,幾乎家家斷炊,吃了上頓沒下頓,使者帶回來的也是豆屑穀糠,故遷移關中百姓至關東諸州。”
“及至前唐,戶口孳衍之後,亦有‘樂遷’之制。百姓紛至淮南、江南,以緩解人多地少的窘境。”
“今上親提義旅,剿滅兇徒,而今雖然尚未有人多地少之難事,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此乃堂堂正正之王道手段,移民就食,安居樂業,讓百姓活得像個人樣。難道,都擠在長安、洛陽的街坊裡賣兒賣女、當乞丐才是你想看到的嗎?”
張泌是唐州泌陽人,曾在湖湘為官,與易靜關係不錯,多有詩書來往,因此上趕著幫他說話。
而他說的也是實情。
“移民”這個詞並不是現代發明的。古來人口分佈不均,交通運輸困難。
人口多的地方,開發較早,開發程度也高,其實沒多少荒地可供百姓開墾了。
荒地多的地方,開發程度又很差,自然條件惡劣,交通也不方便。
隋文帝當政時,國家人口已經很多了,尤以關中為甚,一戶百姓耕作個幾畝地,平時也就勉強過活,一遇天災人禍,斷炊是必然的,因此出現了“移民就食”這個詞。
唐高宗、武后年間,關中府兵擁有的土地從幾畝到十幾畝不等。這樣的家庭條件,還當什麼府兵?於是出現“樂遷”制度,向淮南移民。
安史之亂後,人口跌入谷底,但經過百餘年的藩鎮割據,人口又大幅度增長。巢亂以前,諸道戶口加起來,已經三四千萬人。
這個人口,看似不用移民,但唐廷仍然在持續不斷地向江南遷移人口,原因是人口分佈不均。河北人口幾乎超過了天寶極盛時期,但唐廷管不到,只能讓他們把犯人往江南發配。但關中人口也非常稠密了,這是可以向外遷移的。
邵樹德攻佔一片白地的河南府、汝州、河陽,大受摧殘的鄭州、晉絳、唐鄧隨、襄陽等地之後,移民來源也是被他保護得相對不錯的關中百姓。
不移民,大家一起窮,人越長越矮,越長越瘦,吃了上頓沒下頓,這就人道了嗎?
“張泌,你有什麼資格喊我韓冬郎?”韓偓眼一瞪,斥道:“趨炎附勢之輩。”
張泌氣結,正待理論,結果被人打斷了。
“諸位。”楊注起身,雙手下壓,示意眾人安靜,然後說道:“都是為了完善經書,何必爭得面紅耳赤?就事論事即可。”
說完,他想了想,說道:“韓玉山所提幾點,其實也未嘗沒有道理。江南有官員連造大案,配流西域者數千家。此事,聖人也下詔申斥了。”
說完,他看向記錄的小吏,道:“這條詳記一下,呈送聖人案頭。”
“遵命。”小吏運筆如飛,將眾人爭論的焦點詳細記錄下來。
而在這條之前,他已經寫滿好幾頁紙了。
從記錄可以看出,即便是韓冬郎這種人,也知道人多地少後的各種亂象,對此也是很憂心的。區別在於,他認為這樣有悖人倫,移民路上也有各種慘事,很不人道。但你若問他如何解決人多地少的問題,他就不談了,只指出問題,解決辦法沒有——其實,除了向外移民,在現階段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