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弟陸德遷是前唐宰相陸希聲之孫,與他是同宗,關係還算近,經常來往,互以行第稱呼。
他接觸過很多陸氏子弟,家境大多比他好,學問也很紮實,但在他看來,這些人侷促江南一地,有點太自大了!
國朝建制之時,曾有人開玩笑,這個大夏撐不過二十年。如今已經開國第十七年了,確實沒過二十年,但已經沒人敢開這樣的玩笑了,大夏國祚超過二十年是必然的事情,甚至更長。
最近數年,陸續有人出仕,但多是江南諸州的小官小吏,與唐時官至宰相的盛景不可同日而語。
也有子弟北上科舉,但都沒考上。回來後氣哼哼的,滿嘴怪話,說北地士子粗鄙無文,寫的文章也不合聖賢大道理,偏偏能搏得考官青睞,他們是蛇鼠一窩,臭味相投。
更有人譏諷尚公主的進士和凝,說他踏青遊玩時賣弄箭術、騎術,有辱斯文,一點不像個讀書人。
陸德善對此只能笑笑。
北地風氣如此,掌握這個國家大權的終究是北人,他們喜歡看什麼型別的文章,不是明擺著的麼?
遇到考詩賦的年份,直接一句用詞過於綺麗,直接就把你黜落了。
他們喜歡的是“半夜軍行戈相拔”這種粗獷肅殺調調,而不是什麼“一寸相思一寸灰”這類閨房讀物。
時局若此,你只能去適應。
但江南這個富貴溫柔鄉,讓人留戀不去,如之奈何。
“聖旨已至蘇州,今上加尊號‘建文神武無上皇帝’,你覺得如何?”陸德善不再看雨,轉過身來問道。
“‘神武’倒是談得上,‘建文’從何說起?”陸德遷問道。
“此文非彼文。”陸德善說道:“四輪馬車,你不覺得挺好,買了一輛?你家做飯不用煤?冬日溼冷,你不也做了毛衣?”
“這也能算‘文’?”陸德遷張口結舌。
“衣食住行,便是天底下最大的‘文’。你讀聖賢書,為的是什麼?”陸德善問道。
“修身、齊家、治國……”
“若有其他法子,不讀聖賢書,也能治國呢?”
“這……定然人心喪亂,國將不國。”
“確實。”陸德善點了點頭,道:“聖賢書確實有穩定人心的作用。無禮,則天下紛亂,殺伐不休。前唐喪亂以來,武夫當國,殺將驅帥,魚肉百姓,便是缺了禮。但光靠禮,得到的終究只是一個上下森嚴、尊卑有序的天下罷了,省事是省事了,前景卻不太妙。”
“那怎麼辦?”陸德遷心中下意識有些牴觸,問道。
陸德善笑了笑,又轉身看向迷濛的雨霧。
霧中有穿著蓑衣的耕夫,正在掘開田壟,將積水排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