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用笑了笑,端起酒樽,溼了溼嘴,又放下了。李襲吉、李嗣昭等人一飲而盡。
「義弟如今在做些什麼?」李克用問道。
「聖人慣於金臺殿理政,操持天下。
閒暇時分,或至西山遊獵,或至南郊操練軍士。」裴冠說道:「七月與軍士圍獵一熊,殺之。正當食時,卻投箸落淚,曰'吾兄遠在晉陽,竟不能共食',遂令少府制熊皮衣一件,千里送來晉陽。」
「衣甚好,我甚愛之。」李克用嘆了口氣,眼神有些怔忡。裴冠悄悄觀察他的臉色。
他很清楚,李克用不會信他說的那些加工過的話。但他的情緒依然受到了觸動,可見其人心防已破,不再是多年前那個心志堅忍的李晉王了。
李襲吉、馮道、李嗣昭等人也不言語。
在場的多是人精,哪個不懂人情世故?即便是李落落、李存勖這兩個年歲較輕之人,也能分辨出許多東西。
但有些東西,心裡明白就行。人是需要臺階的,即便自己騙自己。
「昔年華嶽寺結義,王重榮也在。他最先走,現在.....」李克用又嘆了口氣,手緊緊握住酒杯,微微顫抖。
「大王!」「阿爺!」眾人紛紛起身。
李克用鬆開手,酒灑得到處都是。他仰頭看著天,一雙大雁呱呱飛過。
曾幾何時,他能挽開強弓,輕鬆射落天上的大雁。那時候的他,身體裡充滿了旺盛的生機,四肢百骸流淌著強大的力量,披上重甲,人馬具裝,破入敵陣,肆意砍殺,擋者披靡。
俱往矣!
李克用低下頭,即便極力抑制,依然落下了兩滴渾濁的眼淚。昨夜他夢到史敬思了。
上源驛之變,作為沙陀安慶部都督的史敬思力戰斷後,壯烈戰死。史敬思滿臉是血,問他是否「壯志未酬」,他無言以對。
壯志?這輩子的壯志是什麼?李克用有些迷茫,好像也沒什麼清晰的志向。
只想著稱霸一方,讓朝廷不要多管他的事,令其他節度使對他臣服、歌頌、讚美,再殺掉朱溫這個賊子。
如今朱溫已死,唐廷已經沒了,各路節度使也如雨打風吹散,一個個消逝在了歲月之中。
還有什麼壯志?還來得及施展什麼壯志?李克用很迷茫。
迷茫之中,又有一種說不清楚的難過和悲傷,彷彿他錯過了什麼要緊的東西一般。這一輩子,就要這樣過去了?一事無成?
想到此節,眼淚再也抑制不住。此時他不為唐廷難過,不為上源驛死去的親兵親將難過,他是為自己難過。
場中一時間靜得可怕。每個人都停下了手裡的動作,默默等待著。
良久之後,李克用終於抬起了頭來,嘶啞著聲音問道:「夏兵出鎮冀,成德獨木難支,覆亡難以避免。真定城破之後,不知義弟又要攻伐何處?」
「聖人有言,契丹狼子野心,阿保機背信棄義,此取死之道也。」裴冠說道:「攻滅成德之後,但集結大軍,討平契丹。若俘獲阿保機,便將其執送晉陽,交由義兄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