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些頑童,別把東西打翻了。”範延伯起身欲趕,孩童們驚呼著四散逃走。
“村裡竟有這麼多黨項人?”黃滔看著正在入席的一些髡髮男女老少,奇道。
“大帥編戶齊民,這些應是從山上下來的,在本村開荒種地。”範延伯回道:“其實已經有些人主動蓄髮了,只不過還沒長出來罷了。都是村社的社員,本次村祭,也納了份子的。”
黃滔點了點頭。
大帥經常講的一個詞“同化”,他耳朵都快聽出老繭了。其實這事,說簡單簡單,說難也難。同化的精髓,在於讓他們融入到新的集體當中,並作為其中的一分子,參與各種活動。村社祭祀,就是其中的一種。
當然如果你不融入大集體,抱團組織另一種活動,自己封閉起來自己玩,那樣同化起來就很困難了。
夏州基本不存在這種情況,同化幾乎就是半強制性的,只不過因為手段相對柔和罷了。不像吐蕃人那樣強制你辮髮易服,往臉上塗顏料,講吐蕃語,就是憑藉文化的多樣性、包容性、趣味性,無孔不入,隨風潛入夜般的方式,不知不覺把你同化了。
也許在你不經意間,就已經蓄起了頭髮,穿起了唐服,講起了官話。
也許猛然間有一天,党項父母發現自己的孩子與漢人的孩子一點差別都沒有,一同玩鬧,一同種地,一同服徭役,一同參加祭祀活動,一同上陣打仗,一切自然而然。
兩三代人之後,安能分辨誰是漢人,誰是党項人?
當然,影響是相互的。只不過党項人的文明水平實在低下,他們無法像遠道而來的安息胡人那樣,能給大唐留下自己的印記。他們能反過來影響漢人的,估計也就只有奶製品了,但如果將時間維度放大到數百年、上千年,後世人只會認為這是不同的地域差別造成了不同地區漢人的文化差異,而不會認為這是党項人的功勞,說起來也挺可悲的。
入席、祭社、祭稷、分胙(社肉)等一整套程式完成之後,社日祭祀的氣氛陡然一變,開始變得狂歡起來。
酒菜果珍一道道被端了上來,人們大吃大喝。這一天,沒有上下尊卑,不需要遵守禮儀,可以大聲喧譁,興之所起,還可以跳舞、擊鼓、唱歌,總之娛樂性十足。
黃滔喝了不少社酒,臉色漲紅,突然間想賦詩一首,但不知怎地,又突然想起了河隴之地的天寶遺民,他們應是沒法享受社日佳節了。
不過苦日子應不會持續太久了。大帥即將西征,浩浩蕩蕩的五萬大軍,足可將吐蕃人的任何抵抗碾碎。
國朝的讀書人,總有那麼點邊塞情懷的,有關河湟之地的詩,估計得寫了數千首,能被人傳唱的,不下六百首。黃滔突然間也想跟隨大軍西征蘭州,去那陷蕃故土看看了,只可惜大帥沒點他的名。
不過作為幕府推官,掌法紀,理論上來說他也可以隨軍。不如,給大帥投卷?
“斜日下孤城,長吟出點兵……”黃滔皺著眉頭想了兩句,決定回家再琢磨琢磨,定要寫出一首滿意的詩,大帥應能欣賞的——吧。
光啟三年二月初八,夏州南門大開。
清晨的薄霧中,大群士卒魚貫而出。先是騎卒,然後是步卒,接著是輜重,一隊接一隊,一營連一營,彷彿永遠沒有盡頭。
大軍,出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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