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歡呼聲再起:「臣謝陛下隆恩。」邵樹德笑著把宋樂拉上了馬車。
宋樂稍作推辭一番,便應下了。與帝后同乘一車,這是莫大的尊榮,也是對他功勞的肯定。
其他人看到了,心中自然也有自己的看法:聖人,終究是重情重性之人。元從老人有官爵富貴,以及不經意間得到的額外恩寵,新投之人也有見面禮。在今上手下幹活,自在、愜意、舒坦。
聖駕離開白司馬坂,順著一等國道慢慢南行。
邵樹德聽著窗外仍在不斷傳來的「萬歲」聲,有些動容。
那是聞知訊息後趕來的百姓,被侍衛們遠遠攔在外側,他們還記得當年邵聖分賜宅園、田地的恩德,也為關西走來的這位天子而振奮。
仔細對比一下,北平府雖然也大力遷移了關西百姓過去,但終究根基尚淺。關於這一點,邵樹德原本還沒怎麼感覺得出來,但這一回到河南府,撲面而至的熱情便讓他感受到了明顯的差距。
這是真·基本盤!
「昔年朕親自指揮攻打洛陽,大軍在白司馬坂築城,隔斷洛陽與河陽南城的聯絡,此為勝負手。那一仗,梁人負隅頑抗,霍存、霍彥威父子雙雙戰死。河陽、鞏縣、河陰、汜水等地幾乎打成一片白地。」邵樹德掀開窗簾,看著外面平整的農田、果園、牧場,說道:「也十多年過去了,看到瘡痍漸復,百姓安寧,頓覺什麼都值了。」
「朱梁誠為陛下最難纏的對手。」宋樂附和了一句,又問道:
「陛下幸北都這幾年,東都也變了大模樣,可要巡視一番?」
邵樹德有些意動,旋又說道:「先回紫薇城吧,休息數日再說。」他確實累了,不是身體疲累,而是精神累。
回到洛陽,他才驟然驚覺,原來自己在外面的時候,神經一直是緊繃著的。
他從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壓力,彷彿再嚴重、再艱難的事情,都能從容應對,雲淡風輕。但此時才隱隱感覺到,原來不是沒有壓力,而是他將這些負面情緒都牢牢壓制在心底,潛意識中還是有那麼一絲絲不安,讓他睡得沒那麼舒坦,過得沒那麼舒心,哪怕身邊都是熟悉的人。
湄沱湖那會,與那麼多野人頭領談笑風生,真的不擔心嗎?龍泉府之時,到處是叛亂的訊息,不煩嗎?
甚至在北平府的時候,總覺得燕人還賊心不死,蠢蠢欲動。
他知道自己想得太多,做得太多,擔心得太多,即便表面上不是在打獵釣魚,就是在女人身上發洩,看似優哉遊哉,但居然得不到真正的放鬆。
怪不得君王得了天下之後,輕易不會離開自己的老巢,哪裡都沒老巢舒坦啊。精神放鬆之下,壽命也能長一些。
七月初十,聖駕在萬眾眠目之中,經上東門入城。
即便有軍士維持秩序,洛陽的大街小巷依舊擠得水洩不通。
洛陽、河南二縣的衙役幾乎全員上陣,在州兵的配合下清出了一條道路。馬車緩緩駛過天街進入紫薇城,最後停於陶光園外。
離京數年,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