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阿樓找了你好多年。”
譚韞良自小受人嬌慣,何時見過昨日那般慘烈而兇險的場面。她嚇得不輕,嗚嗚咽咽地哭了一夜,直到天矇矇亮時才終於睡著。
豆蔻派人去將屍體拖走燒掉,又將院中血跡擦得幹幹淨淨——只差將磚石地掀了再重新鋪上了。
尋香山莊從此日開始關閉半月,期間不再與任何人做生意。譚大人心疼女兒,第二日便將她接回家去,又連夜請人過來做了法事。
香火氤氳間,沈羨亭端一碗漿糊,草草地抹在牆上,將一張黃色符紙重重貼在牆面上。
“我本以為尋香山莊關閉半月,我們便半月不用做工了,”道士做法那敲鑼打鼓的嘈雜聲響聒噪擾人,他只能扯著嗓子對身邊人說話,“沒想到還要來貼這幾百張符紙——這玩意兒真的有用麼?都是騙人的吧——”
“那沒辦法,你不怕我不怕,可譚娘子與豆蔻她們怕——求個心安嘛。”辛晚樓道。
一陣不知從何處拐來的邪風突然轉個彎,將道士手中香火氣息刮至沈羨亭身前。沈羨亭猛地被煙氣撲了,嗆得咳嗽不止而又燎得雙眼含淚。他慌忙捂著口鼻,將那符紙認真貼在牆上,語氣含糊道:
“我信了我信了,再不說這神神鬼鬼是騙人的了——”
辛晚樓噗嗤笑出來。
她近來心情大好,日子清閑、而師父也終於被她找到。雖然他容貌大變,可內裡那個人還是與從前一樣,她已知足了。
這便是最好的日子了。
若非她有苦難言,她倒是願意與師父在這尋香山莊做兩個小工,一輩子過著尋常人家的平淡日子。只是可惜,她註定不能與師父在慶州呆的太久,他們總是要走的。
至於沈羨亭……
他總有自己的出路。
辛晚樓用力攪動碗中快要凝固的米糊,又用筷子將其抹在黃紙背面,“啪”的一下貼在牆上。
黃色符紙上畫著歪歪扭扭而又憨態可掬的紅色鳥兒,紅色的圖案粗糙得就如同葉子牌上的么雞一般。
那小小的紅色鳥兒在她手中活了過來。
院中的老道手持笏板,嗚哩嗚喇唱著不算好聽的歌,手邊擱著一把硃砂紅線綁成的銅錢劍。哥舒嵐自院外走入,悄然立於老道身後,只望著庭院正中的香火默不作聲。
老道合目而唱,直至唸完一整段。他睜開雙眼,一把抄起銅錢寶劍,朝院中虛空之處大力一揮。那一劍幹淨利落比之劍修也絲毫不落下風,只見爐中青煙陡然靜止,半晌,又飄然流動起來。
哥舒嵐本也是不信鬼神之人,可那青煙靜止的術式也讓他看得目瞪口呆。老道並未回頭,只默默將銅錢劍收起,忽而說道:
“身死之人魂魄不安,解鈴還需系鈴人。道友,來上支香吧。”
哥舒嵐一怔,在氤氳的香火間盯著那老道佝僂的背影,恍惚間竟有自己已被他看透的錯覺。可不知如何,他心裡卻安寧不少,彷彿被人看透、心裡的擔子也就能稍稍放下。
他自嘲苦笑,拿三支香在火中點燃。朝那神位三拜九叩之後,將那三支香順次擺好。
“道長,”哥舒嵐望著那不住盤旋的香火,只覺自己彷彿能看見風的形狀,“若一個人一生殺孽過重,死後可會遭天道報應?”
老道灰白的胡須在如風中蓬草般在慶州的風裡顫動,他笑道:
“行惡之人或承負惡果,然萬物一府,死生同狀;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老道一搖手中銅鈴,長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