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銜霜有些不敢看她,只跪在她腳下,朝她重重地磕一個頭。
她伏在地上,並未起身。
譚韞良垂著紅腫的雙目,瞧著虛空中的某一處。一夜之間,她秀麗的精神靈氣如同被抽空一般,活在這世上,也就是一具形容枯槁的行屍走肉了。
“銜霜。”她淡淡地吐出兩個字。
“你不該如此的。”
譚銜霜此刻才終於起身。她跪坐於地,仰頭望著身前枯瘦的人兒,輕聲道:
“大姐姐……你莫怨我……”
“我怨你作甚,”譚韞良無奈,扯出一個薄而僵的苦笑,“你不怨我已經很好。我又有何資格怨你……終究是我誤了你。”
“姐姐……”
“只是——銜霜,你不該如此,”譚韞良終於看向她,眼中泛起一點微末的活氣,“莫嫌我心狠——銜霜,紀淮還能活多久,想必你比我清楚……紀將軍就更清楚了……沖喜?那不過是病急亂投醫,你信這怪力亂神的東西嗎?”
譚銜霜垂下頭,沉默不語。
“你被情愛迷了眼睛……”譚韞良轉動手腕上的鐲子,長長地嘆惋一聲,“可說到底……你對紀淮如此情深,想必也是因為我。”
“若當年一開始便沒搞錯……你或許不會對阿淮執念如此。我又得說句心狠的話——阿霜,你崴了腳的那短短一個下午,真能讓你對他深情至此嗎?”
“你對他究竟是愛意,還是執念呢?”
譚韞良並不需要譚銜霜的回答,她心知肚明。她只從身後取來一個鑲著螺鈿的首飾匣子,其中滿滿當當,裝著她幾乎全部的珠玉首飾。
譚韞良身上只留了娘親過世時留給她的那隻花絲金鐲,是她從外祖家帶來的,說是留給長女、未來充作她的嫁妝。
她看著那桌子上的珊瑚與白貝苦笑。
嫁妝麼?她怕是一輩子也用不上了。
譚韞良將那鐲子也脫下來,一併裝在首飾匣子裡。
“你拿去吧,”她淡淡道,“是我對不住你。”*
“銜霜就是從那時開始學醫的——只為照顧紀淮,”譚韞良眼中流露出惋惜而哀怨的神色,“實話說……我替她不值。”
“她的醫書剛看到一半,紀淮便撒手人寰——到頭來,她僅僅當了他二十一天的新娘子。”
“小紀將軍受傷後,紀將軍被迫替兒子上了戰場。可色然的戰士實在可怖,紀將軍戰敗,丟了北境。皇帝大怒,治他丟失城池的大罪,紀家全族男丁被斬。”
“銜霜作為小紀將軍的新婦,擔心自己連累譚家,連夜離開了慶州。我與爹爹去將軍府接她回家時,將軍府已人去樓空。從此,我終身不嫁,留在慶州照看全族老小;阿妙和踏羽南下尋找銜霜,一路尋去長安,終於在那裡找到了她。”
說到此處,她仰頭看向院中梨花,模樣像極活著的妙真,或許也像極了死去的銜霜。
“後邊的事情……你們都已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