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將軍一夜之間就老得嚇人了,他烏黑濃密的虯須一夜之間便白透了。他年過半百,意氣風發了一輩子,如今卻在譚府門外嚎啕大哭。爹爹滿面愁容,他與紀將軍是多年老友,對他此番遭遇深表同情,可就因此舍了自己的親生女兒麼?他定然不肯的。
譚妙真趴在踏羽背上,撫摸著它堅實的脖頸,指尖在它濃密的馬鬃間移動。小紀大人縱馬離開相山街的身影還歷歷在目,白玉麒麟還放在大姐姐桌上作鎮紙;而他卻在病榻上只剩下最後一口氣,大姐姐無淚地沉默著。
造化弄人,她徹頭徹尾地懂了。
爹爹態度堅決,忍痛要將紀將軍趕出府去。門口愈發嘈雜,紀將軍失態的哭聲整個譚府都聽得一清二楚。
木門“嘎吱”地響起,譚妙真的視線裡走入一段水藍色的裙擺。她瞬時心驚,從馬背上起身。
眾人都以為是大小姐終於露面,誰成想,從內走出的,卻是那位二小姐。
譚妙真想起豆蔻懷中的那封信,幾乎瞬時便洞悉了譚銜霜接下來的舉動。她坐在馬背上天人交站,開口阻攔,可聲音卻莫名卡在喉中,只叫了一聲:
“二姐姐……”
譚銜霜並未轉頭,緩步跨過一道又一道門檻,於眾人的注視中走至紀將軍面前。
譚大人驚愕地看向她,道:“銜霜?你來做什麼——”
譚銜霜沒有理睬。
她垂下眼,緩緩跪在譚大人腳下,額頭重重叩在地面上。她輕聲道:
“爹爹,恕女兒不孝。”
此間無人不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到,一時間,鴉雀無聲。譚銜霜神色淡然,無悲無喜,她俯身再拜,輕柔卻堅定的嗓音攪動凝固的沉默,她道:
“銜霜願意……替大姐姐嫁入將軍府。”
慶州城裡最近出了一件稀奇事。
譚家的女兒終於嫁給了紀將軍的兒子,只不過嫁進去的不是那位訂親四年的老姑娘譚大小姐,而是那位想考秀才的譚二小姐。
而這位譚二小姐也是倒黴,替自己親姐姐嫁給了一個半死不活的廢人,成親當日自己一個人拜了堂。
外邊都道譚大人偏心眼,捨不得大女兒便犧牲二女兒,害得譚二小姐剛成親就守活寡,而不知多久“活寡”就要變成“死寡”。唉,真是可憐!
這位快被唾沫星子淹死的譚大人真是冤枉,誰讓他那個二女兒做事莽撞,在相山街上沖他磕了頭、又逼他在眾人面前點了頭。這丫頭第二天就草草嫁進了將軍府,一切便都無可挽回了。
誰又能知道呢?這位小紀將軍從一開始就認錯了人,自己的二女兒悶聲愛慕了他整整四年!如今便是九匹馬都拉不回來了。
烏龍至此,家門不幸。
譚大人唉聲嘆氣,又叫自己的小女兒去將軍府給她二姐姐送東西。譚大人為彌補這沖喜替嫁的女兒,將為大女兒準備的嫁妝盡數給了二女兒,家中珍寶流水一樣地給二女兒陪過去,幾乎要將家都搬空了。
若是將軍府不願在紀淮行將就木之時令譚銜霜與他和離,那她便要無兒無女、靠這些嫁妝過一輩子了。
譚妙真騎著踏羽來到將軍府門口,大紅的燈籠與綢緞還未摘下,可將軍府卻一點喜氣也無、彷彿剛辦的是喪禮,而非婚儀。
門口小廝認得她,稱呼一句“三小姐”,恭敬地將她迎入府中。
小廝忙前忙後地搬動嫁妝,譚妙真走入二姐姐那所謂的“婚房”。一入房中,滿目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