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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卌四節 短暫的歡樂

在漠北,蒙古人會在定居點蓋一種圓倉式的房子,稱做“崩崩”。這種小房子在大體上還是蒙古包的式樣,用柳條和樹枝夾成的,裡外再摔上厚厚的泥巴,抹光。屋樑是木架結構,屋頂也是就地取材,用蒲子、蘆葦苫成穹廬形狀。

“崩崩”裡搭著火炕,開有窗和門,與蒙古包相比什麼都不差,只是不能移動。

桑傑扎佈讓諜報隊的王林組長將警戒的崗哨派了出去,就進到了“崩崩”裡。達蘭花的阿爸是老達爾克王爺的堂弟,七十多歲的年紀了,和老伴兒還都很硬朗。聽達蘭花說是桑傑扎布來了,老人家先是用瞅怪物似的眼神打量了一陣子,然後才讓到炕裡坐,叫老婆子快去燒茶。桑傑扎布給老人行了跪拜禮,這才上炕坐下。時間不長,達蘭花的哥哥、弟弟也來了。冷落又冷清很長時間的冬營地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好像突然從冰水裡落進沸水中,突然熱鬧起來。在場的人們好像把所有的煩惱、憂傷甚至擔心都扔得遠遠的,儘量說些高興的事兒。

達蘭花的哥哥和弟弟奔進羊群裡就挑了一隻最胖的二歲子綿羊,扳倒了就殺,麻利地扒皮,淘下水。烏雲和達蘭花則刷鍋點火,切肉塊。沒一會兒的功夫,鍋裡就飄出了肉香,拳頭大的羔羊肉好熟,都煮開了花。

崩崩屋裡,喝酒吃肉,給老人敬酒,給客人敬酒,連說帶鬧,大喊大笑。桑傑扎布已經很久沒有這麼肥吃肥喝過了,沒有這麼歡笑盡情過了。

喝完酒,吃完肉,又說了一會兒話,達蘭花的哥哥和弟弟說這裡的人多,屋子召不開,非得要把阿爸、阿媽接去。今天,達蘭花的老阿爸也樂呵了,沒少喝了酒,騎在馬背上,搖晃著身子,惺惺著眼,手指著桑傑扎布說道:“你,小子聽著,我,我不回來,不許你走!”

達蘭花的哥哥和弟弟騎上馬,陪著他們的阿爸和阿媽走了,崩崩裡又恢復了平靜,甚至還摻雜著一點兒尷尬的味道。烏雲叫上楊石柱和阿爾斯楞走出了崩崩,去到房後的沙丘上玩了,諜報隊的除了去警戒的兩個而外,剩下的也都醉倒在炕上睡著了。只有達蘭花和桑傑扎布兩個人了,外面很冷,他們就到另一個崩崩裡去說話了。

第二天早晨,諜報隊的電報員小丁將一張電報紙遞給了桑傑扎布,電文上只兩個字:“速歸。”桑傑扎布看完,把電文紙團成一團扔進灶膛裡,說了句:“再有事兒,我也得回去看看我阿爸、阿媽去!”他近似央求地對達蘭花說:“達蘭花,再怎麼著我也得回梅林地去看看阿爸和阿媽。”達蘭花說:“去就去唄,我又沒攔擋你。”桑傑扎布瞅了瞅兩個孩子說:“那你看?”達蘭花說:“你放心,石柱子和阿爾斯楞在我這兒,一根汗毛都不會少的。剩下的事兒就按咱倆說的辦,我這邊怎麼也得把我阿爸和阿媽安排好了才能去梅林地。”烏雲也說要在這裡陪孩子待幾天,過幾天可以和達蘭花一塊兒回去。桑傑扎布捧住阿爾斯楞的腦袋,親了一囗說:“兒子,跟石柱子哥好好玩,聽姑姑跟大姨的話,等阿爸回來!”桑傑扎布飛身跨上黑豹馬,向達蘭花揚了揚手說:“走啦!”便雙腿一夾馬肚子跑了出去。跑了一會兒,他回頭瞅了瞅,達蘭花領著小阿爾斯楞還站在崩崩前招著手。

桑傑扎布一行人快馬揚鞭地回到梅林地時,老旺其嘎和大夫人還都在炕上躺著。這老公母倆看見兒子回來了,掙扎著從炕上爬起來。老旺其嘎問了句:“還有別人沒有啊?”桑傑扎布說:“還有幾個人都在外邊。”老旺其嘎說:“咋也得叫進屋裡來喝碗茶暖暖身子。”大夫人瞅瞅窗外說:“他們現在不找你啦?上一回你們走了以後,區上的人還有警察局的人可是來了好幾次問你呀,這災星咋老不出呀。”老旺其嘎也說:“這日本人敗退了,剛消停兩天,又鬧扯上了,咱們家這是咋的了。”桑傑扎布說:“阿爸阿媽,我就是想你們,惦念你們,回來看看你們就走。”老旺其嘎說:“看見阿爾斯楞沒有啊!河南沿兒漠北村鬧的,把老楊鐵匠活活塞冰窟窿了。我就害怕了,別把阿爾斯楞給捎上。哎呀,這是什麼世道,好人咋就不得好呀。”大夫人說:“唉,你阿爸我們倆惦念著,白天黑夜的都睡不著覺。”桑傑扎布趕忙說:“阿爾斯楞挺好的,現在和楊石柱在二爺府的達蘭花家,我們剛從那兒回來。”大夫人臉上立刻露出喜色問:“你去了達蘭花家啦?那可是個百裡挑一的好閨妞,哼,你小子還有臉去!”桑傑扎布說:“阿爸阿媽,我和達蘭花說好啦,過兩天她要帶著阿爾斯楞回來侍候你們,等消停了我回來正式娶她。”大夫人立刻嗆了一句說:“那諾音高娃格格呢?”桑傑扎布說:“她是不回梅林地啦,連騰格里王府也不回來了。”大夫人說:“也道是,你阿爸不就是說兩房媳婦嘛,你連這也隨你阿爸呀。”

屋裡正說著話,屋外有人說話:“我就見一見桑傑扎布司令!”桑傑扎布一聽,說了一聲:“是巴圖!”趕忙從屋裡跑了出去。來的人果然是巴圖,兩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只是巴圖只剩下一條胳膊了。巴圖告訴桑傑扎布,他們走了以後,他就在胡日塔拉老叔家養傷。他老叔找了一位喇嘛大夫說能治紅傷,但接了兩次骨頭都沒接上,留下的消炎藥也都用淨了,後來喇嘛大夫沒辦法還是把那隻斷胳膊給鋸掉了。在老叔家養了兩個月傷,看沒啥大事兒就回來了。巴圖說:“桑傑扎布司令,看來我不能再跟你去當兵打仗啦!過些天我還得去胡日塔拉,我們家有弟兄三個,可老叔家只有滿達一個還歿了。老叔讓我這個半拉殘廢人去他那兒給他養老,再說童拉嘎死了,格日樂讓高特勞糟踐了,可她真是個好閨妞。我也老大不小的該安個家啦,我這次去就跟格日樂把事兒辦了。唉,可惜的是你去不了,要有你在該有多好啊。”巴圖說著,桑傑扎布眼裡窩著淚水。是啊,他最好的哥們兒,這些年的生死弟兄的大喜日子,他竟連杯喜酒也不能去喝。對於喜歡熱鬧的桑傑扎布來說,無疑是一種折磨。但桑傑扎布還是把自尊化作了自我解嘲:“嚓,那也沒準兒,也許你們正喝喜酒的時候我突然到了啊!嗨,兄弟,到時候我真去不了,你向著赤嶺城給我倒三杯酒!”

說了一會兒話,巴圖要告辭回去了,臨走時說:“你要不走我再來,另外我告訴你,你要小心點兒,連我回來僧格都找了我好幾次。僧格可兇啦!他說我們是壞人,是與人民為敵的人。我說我也不知道啥,跟人民也不是敵人,我們前一陣子還把禍害老百姓的土匪高特勞給消滅了。僧格說,那也頂不了你們的罪。他又說了些你在柴崗子的事兒。他還讓我跟你劃清界線,要是知道你回來的訊息讓我得向他報告。”巴圖說得挺動感情的,眼睛都溼潤了。桑傑扎布說:“別理他,那傢伙就是拿著雞毛當令箭!”巴圖說:“我知道,可對這種人還是小心點兒為好。行啦,我得走啦!”巴圖走了,桑傑扎布仰起頭,好像突然想起一件事兒,說:“阿爸阿媽,我再忙也得去王爺府那裡一趟,去看看王爺。”老旺其嘎說:“要去就快去,回來再說話。”桑傑扎布出屋叫上諜報隊的五個人上馬去了王爺府。

桑傑扎布覺得色勒扎布王爺面容有些蒼老,桌子上堆著一大摞檔案,還有一隻瓷菸灰缸,裡面全是菸屁股。在他身後的牆上掛著兩個鑲著畫像的鏡框,旁邊還有一張用柳體字寫的條幅:“胸懷救國志,肩負民族託。鯤鵬徏北海,取火向赤俄。”桑傑扎布心裡想,那字跡是王爺的,王爺寫得很認真。唉,王爺怎麼開始吸菸了?!

桑傑扎布的到來讓色勒扎布有些吃驚,有些口吃地說:“怎,怎麼你回來啦?”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他問了諾音高娃,問他們生活得怎麼樣,問九十三軍現在是什麼打算。桑傑扎布都一一做了回答。色勒扎布說:“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現在雖然還在打,甚至還佔上峰,可勝敗已定。古人云,得民心者得天下,按這說法有一方已經贏了。先前的減租減息,現在的土改牧改,人心已經都跑到那一邊了。”色勒扎布又說了一些他自己已經把王爺府的財產拿出來交給旗政府的話。桑傑扎布說:“這些我不懂,反正誰對我好,我就跟誰幹,誰要是拔我一根汗毛我讓他立旗杆!”色勒扎布王爺搖了搖頭,長長地嘆了口氣說:“事兒到如今說啥也沒用了!桑傑扎布啊,你生就是一匹脫韁的野馬,什麼時候能跑到頭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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