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怒瞪著他,許久之後重重一嘆:“你如今好歹也是堂堂國公了,為何做事越來越跟皇上一樣荒唐?君子當慎言慎行,哪怕酒後亦是如此,你看你昨晚都幹了些什麼!”
秦堪理虧,半晌從喉嚨眼裡擠出一句乾巴巴的話:“最近壓力比較大……”
李東陽哭笑不得,用手指點了點秦堪,憤怒的神色卻已稍微緩和。
秦堪情知李東陽已不怪罪,心中連道僥倖,看來昨晚醉後還是尚存一絲理智的,意識模糊中還知道找熟人下手,若昨晚燒的是那些素來視他如仇寇的言官御史們的家,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來人,上茶,上好茶!”秦堪頭一次對沒提禮物上門的客人如此客氣。
李東陽坐下來,苦笑著搖搖頭,捋著鬍鬚緩緩道:“今日老夫上門,一則是興師問罪……”
秦堪急忙接過話頭:“已然問過罪了,晚輩知錯,此事揭過不提吧?”
李東陽哼了哼,接著道:“二則,老夫是想來跟你說一聲,過了今年,老夫便要致仕告老了……”
秦堪呆住了,只覺得心往深谷裡狠狠一沉。
“西涯先生要告老?這……還早吧?”
李東陽嘆道:“不早了,老夫今年已六十多歲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自從陛下登基以來少問政事朝務天下的擔子便全部壓到我們內閣三位大學士身上,國事內閣和司禮監而決,老夫每日批閱各部各地官府奏疏少說也有上千本,老夫咬著牙硬撐了三年,今年實在撐不下去了······”
秦堪垂頭,心中浮起無比的傷感。
他知道李東陽說的是實情,這三年來,秦堪能感覺到李東陽的疲憊,每次見到他總覺得他有一種喘不上氣來的辛苦,鬢邊的青絲不知何時已渲染上了白霜,當初那個神采飛揚,精神矍鑠的內閣大學士如今已越來越像一位遲暮的老人,離生命的終點越來越近······
看著李東陽蒼老的面容,秦堪靜默許久,忽然站起身朝他畢恭畢敬長長一揖。
李東陽見秦堪難得的正經肅穆模樣不由欣慰地捋了捋須,眼中晶瑩閃爍。
“小子何以行此禮?”
秦堪正色道:“晚輩敬老大人為大明社稷一生勞苦,鞠躬盡瘁。天下文官只將忠義掛在嘴上,然真正為大明耗盡一生心力者,唯老大人一人矣。”
李東陽眼眶泛起老淚,眨了眨眼使勁將淚水憋回去,長長嘆道:“若滿朝同僚皆如你這般視我老夫縱算是累死在書案前亦甘之若飴了,自劉健謝遷走後,天下人皆雲老夫貪權戀棧失德喪節,連老夫的學生都當眾與我割袍斷義,他們何曾懂我,鐘鼎山林,各秉天性,離開是為彰顯氣節,難道留下的一定是貪權之輩嗎?”
秦堪沉聲道:“老大人這幾年忍辱負重,晚輩都看在眼裡,今日驟聞老大人慾致仕晚輩心中著實難過,雖知老大人辛苦疲累,但可否再勉力強撐幾年?晚輩還有太多的事情沒有做以後若朝堂上少了老大人的默契相助,晚輩的處境恐怕愈發艱難······”
李東陽笑著搖頭:“老夫知道你要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大事,足以改變國運氣數但是這些事也皆是耗時日久的事,幾年裡見不著成效的,老夫垂垂老矣,撐不下去,也等不起了,老夫能做的,便是在其位之時再好好助你一程……”
說著李東陽從袖中掏出幾本奏疏遞給秦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