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不會為他哭泣,有的只是難以忘懷的傷痛,為什麼在我剋制住對他的想念,他又突然出現,殘忍地揭開我血淋淋的傷疤,是老天嫌我不夠悲慘麼?
他和元姝在前院借宿,我甚至不敢去前院打井水,不敢目睹他們出雙入對的恩愛樣子,那些想象在夢裡如影隨形折磨我,只是稍微想到,就會心如刀絞。
缸裡的水日漸下降,直到見底,我夜間渴得難耐,想著他們都睡了,戴著帷帽,偷偷溜去前院打水。
閣樓裡燈盞已熄,合歡樹投下交纏的葉影,殷紅的絨花隨風搖曳起伏,似緋豔情繾的波浪,我抬頭看清冷的月色,忽然勾動思鄉之情,可我此生再無緣回家。
晚風幽柔,吹動花蔭一角荼白衣影,我定睛鎖住,心中驟然縮緊刺痛,手裡的水桶噗通脫落,霎時驚動那怔愣的人,他緩緩回首,臉色蒼白如霜,朝我走來。
我著急忙亂拖出水桶,像溪邊汲水而受驚的幼鹿,轉眼間他來到我面前,幸好我戴著帷帽遮住了臉。
他眉眼倦怠,臉頰瘦削憔悴,指間握著一枚羽墜,那是他非要奪去的定情之物,我眼眶溼熱,雙唇顫抖,看著他憂鬱的眼神,白袍單薄搖曳,似振翅銀蝶。
你是在悼念我麼?我在你心裡還有一點份量麼?
“夜來風寒,姑娘怎麼一人出來打水?”久違的嗓音滄桑許多,還是我聽慣的溫柔磁音,似濃醇的陳釀。
此刻遽然激盪我的心神,這丁點的關懷竟讓我熱淚盈眶,我裝啞巴,期期艾艾比劃:“我相公外出了。”
他低頭看看我的腹部,眼中有柔光盪漾,“姑娘有孕在身不宜吹風,不如我幫你打水,送到你屋裡?”
我攏在袖中的手指劇烈顫抖,恍若沉甸甸的磐石壓在心頭上,我剋制住,拼命剋制住,剋制自己衝動愚蠢的念頭,難道他給的傷給的痛,我都忘光了麼!
我多想掀開面紗,撲進他懷裡痛哭,訴說我的委屈我的思念,求他帶我回家,接納孩子,給我名分。
可我再也不會白日做夢,奢望一切如初,經歷過這麼多次生死,我早已醒悟,遠離他才能活得長久。
他耐心等著,見我半晌不語,呢喃道:“姑娘?”
紅絨花隨風承載飄來,我隔著面紗痴望他的面容,決絕後退一步,艱難地拘禮婉謝,提著桶飛快回屋。
月夜裡萬籟俱靜,我戀戀不捨,回望他最後一眼,此生的最後一眼,他倚在寂寞的風中,望月垂淚,純白的衣襬似狂舞的清雪,我定格一眼,忍淚加速腳步。
屋中燭火幽紅,是秋涼裡唯一的溫暖,我竟不肯邁進屋門,心裡猝然緊縮,頭腦一熱衝回他面前,他顯然正在沉思霍然受驚,還是微笑道:“姑娘有事麼?”
我尷尬地後退,比劃道:“風寒,你也早些回去。”
他眼角微微泛紅,淚光稀薄,“多謝姑娘關心。”
我離去時,回望他還在合歡樹下駐足,紅絨花鋪滿他的肩頭,我隱約聽到悲痛的啜泣,在喑啞的寂夜裡,那麼讓人心碎,我落荒而逃,怕再次被他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