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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釵而弁

頭肩旦張一雪喜歡菊花。每逢她演出時,總會收到巨型菊花花籃,預祝她演出成功。 “大來”的舞臺本來就不大,縱深不過四、五米,寬度只有六、七米,十隻大花籃往臺上一擺,臺口封滿,演戲都不方便。還有人送銀船、銀屏、銀筷,有人應援打ca拉橫幅,呼朋喚友,下帖請客吃飯……不過,張一雪有自己的原則——不唱堂會,不拜過房爺)娘、不參加飯局。 相對而言,捧莊盈盈的客人就內斂一些,小姊妹後臺聚聚,演出結束獻個花而已。 金炳根夫婦得到引薦,來到後臺,這是他們第一次近距離看到莊盈盈,心情激動溢於言表。盈盈倒也落落大方,跟他們聊起了家常,金太太又提出想要張生活照做個紀念,盈盈還是說手頭上沒有,要等班主帶他們去影樓拍明星照。 金炳根夫婦前腳剛走,張一雪就提醒正在卸妝的莊盈盈,跟有錢人打交道,還是小心為妙,不要隨便答應人家的要求。那些有錢人的捧場、送禮、請客、收“過房女兒”,難道真是出於對越劇的熱愛嗎?是喜歡戲還是喜歡你這個人?他們不過是變相把你當成聽話的玩物罷了。 第二天一早,師傅來上小課。從投足到甩袖,從一個字到一個腔,一個動作到一個眼神,莊盈盈在師傅的帶領下,不厭其煩地反複摸索、練習。一襲長衫、一雙高靴、一把摺扇,她和師傅一起,對著滿窗秋色走了一遍又一遍戲。盈盈是在師傅的建議下易釵而弁女扮男裝的。越劇市場上,女小生還不多,戲班掛頭牌的還是花旦。她們發願,要讓這來自浙江鄉間的年輕劇種在上海這個大碼頭站穩腳跟。 每週三上午都是小課時間。然而有一天,師傅卻沒來,林婉兒告訴盈盈一個不幸的訊息:“老師再也不能給我們上課了!” “怎麼回事?”莊盈盈一驚。 “老師落進黃浦江裡,沒救回來!” 原來,老師和劇場一個負責茶水的小夥子合租在浦東洋涇鎮,往來市區靠乘擺渡船。淩家木橋渡口,戰前原有民渡設定,對岸渡口在蘭路碼頭。戰後民渡停頓多時,直至去年才恢複。因楊樹浦蘭路劃在警戒線內,故渡口移至齊齊哈爾路。往來對江渡…

頭肩旦張一雪喜歡菊花。每逢她演出時,總會收到巨型菊花花籃,預祝她演出成功。 “大來”的舞臺本來就不大,縱深不過四、五米,寬度只有六、七米,十隻大花籃往臺上一擺,臺口封滿,演戲都不方便。還有人送銀船、銀屏、銀筷,有人應援打 ca 拉橫幅,呼朋喚友,下帖請客吃飯……不過,張一雪有自己的原則——不唱堂會,不拜過房爺)娘、不參加飯局。

相對而言,捧莊盈盈的客人就內斂一些,小姊妹後臺聚聚,演出結束獻個花而已。

金炳根夫婦得到引薦,來到後臺,這是他們第一次近距離看到莊盈盈,心情激動溢於言表。盈盈倒也落落大方,跟他們聊起了家常,金太太又提出想要張生活照做個紀念,盈盈還是說手頭上沒有,要等班主帶他們去影樓拍明星照。

金炳根夫婦前腳剛走,張一雪就提醒正在卸妝的莊盈盈,跟有錢人打交道,還是小心為妙,不要隨便答應人家的要求。那些有錢人的捧場、送禮、請客、收“過房女兒”,難道真是出於對越劇的熱愛嗎?是喜歡戲還是喜歡你這個人?他們不過是變相把你當成聽話的玩物罷了。

第二天一早,師傅來上小課。從投足到甩袖,從一個字到一個腔,一個動作到一個眼神,莊盈盈在師傅的帶領下,不厭其煩地反複摸索、練習。一襲長衫、一雙高靴、一把摺扇,她和師傅一起,對著滿窗秋色走了一遍又一遍戲。盈盈是在師傅的建議下易釵而弁女扮男裝的。越劇市場上,女小生還不多,戲班掛頭牌的還是花旦。她們發願,要讓這來自浙江鄉間的年輕劇種在上海這個大碼頭站穩腳跟。

每週三上午都是小課時間。然而有一天,師傅卻沒來,林婉兒告訴盈盈一個不幸的訊息:“老師再也不能給我們上課了!”

“怎麼回事?”莊盈盈一驚。

“老師落進黃浦江裡,沒救回來!”

原來,老師和劇場一個負責茶水的小夥子合租在浦東洋涇鎮,往來市區靠乘擺渡船。淩家木橋渡口,戰前原有民渡設定,對岸渡口在蘭路碼頭。戰後民渡停頓多時,直至去年才恢複。因楊樹浦蘭路劃在警戒線內,故渡口移至齊齊哈爾路。往來對江渡客以楊樹浦紗廠女工及菜販為大宗。

那天清早五點多,天陰沉沉的,還沒有透亮。船上一百多人,除了老師之外,還有賣菜的菜販和在楊樹浦紗廠工作的女工,從浦東淩家木橋渡口出發。等開到江心位置,突然遇到一艘木質尖頭形汽艇,從西向東疾駛而來。

汽艇掛著太陽旗,速度非常快,渡船避讓不及,左舷船頭即被猛地一撞。擋板裂成二段,船身頓時進水下沉。渡客與船工一百餘人同時落水。據說有一位女性乘客,被撞破腹部,當場鮮血直流,髒腑都露了出來,死於浦中。

老師本來懂點水性,在江中撲騰一陣後,兩手奮力攀住日本汽艇,想要上船。可日本兵非但不救,反而在汽艇的一陣亂晃中,慌忙抄起鐵篙,猛戳猛打扒在船舷上的人,直到他們放手。老師也因此失去了最後的生存機會。

滔滔江水吞噬了他和另外的六十多個人。

一時間浦面呼救聲哭喊聲一片。經過的船隻紛紛前往救援。因水急浪高,當場僅救起五十餘人,其中就包括劇場的茶水小夥。等他回過神來,卻再也找不到老師的身影。

據說,汽艇是從齊物浦路偽“魚市場”碼頭開出的,撞船後,損傷不嚴重,繼續向下遊疾駛而去,沒人敢去攔截。經海關水巡捕房及各船戶紛紛打撈,這幾天共撈起屍身男性六七具、女性二十餘具、小孩四五具,均擱置於淩家木橋浦畔。

老師在上海沒什麼親人。盈盈和婉兒買了鮮花和祭品,來到渡口,看見不少遇難者家屬帶著黑紗,在江邊痛哭、祭拜、燒紙錢,慘不忍睹。一番辨認之後,她們沒有找到老師的遺體。據說還有三十餘具屍身沒有找到,早已隨江漂流不知下落。

“日本人橫沖直撞,就這麼無法無天。這樣的日子,還要多久?我們的命就不是命嗎?這種事情,租界敢管嗎?找誰說理去?可憐老師那麼年輕,還沒成家……”盈盈把花瓣灑向江面,默默流著眼淚。

下午還要演出,盈盈趕回劇場。金太太知道這個訊息,趕忙安慰她,人死不能複生,還是要朝前看。盈盈想到自己在上海孤苦伶仃無依無靠,還是認了金太太做過房娘。

演出結束,盈盈在謝幕時懇請大家為遇難同胞籌款安葬,自己帶頭捐出了包銀。不少觀眾慷慨解囊,一些演員和後臺工作人員也捐了款。幾天後,戲班的人聯系殯儀館,拉走了浦畔的遺體。

人們常說,租界生意最火的三個地方:菜館、戲館、殯儀館。因為戰亂,生死無常,今朝有酒今朝醉,快活一天是一天,因此菜館、戲館生意火爆。而實際上,每天都有大量遺體運往殯儀館。有些窮人出不起喪葬費,都是由同鄉會墊付的。遇到寒潮天災或是這種撞船事故,也只有靠社會籌款了。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金太太如願以償,拿到了莊盈盈兩寸半照片。照片上,盈盈穿著短袖旗袍,上面綴滿翠竹圖案。金太太正打算找一個相框把照片裝進去,兒子金尚恩走進了臥室。

“媽,這是誰啊?幹嘛對著照片笑得那麼開心?”

“這是你老婆!”

“開什麼玩笑?我見都沒見過。”

“我告訴你,要娶還娶不到呢,人家是當紅大明星,你有什麼本事?”

金尚恩拿起照片,認真看了一番,第一印象還不錯,可是跟自己是兩個世界的人,並沒有多想。生活是生活,戲劇是戲劇。母親喜歡越劇,就讓她喜歡好了。娶個明星當老婆,那日子得過成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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