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於馬家堡停住,一行人下車之後,先到了法華寺。此時官員進京,要麼是住會館,要麼就是住寺院。法華寺地方開闊,乃是一處宏偉的禪林,進京官員中,不少人都願意在此做公館
。知客僧與官府來往的多,也知道該如何伺候,趙冠侯奉上了一百兩銀子香資,又許以臨行另奉香油,就將一處極為寬大的跨院打掃出來,供應一行人居住。
這跨院不但乾淨,而且出入方便,可以不經過正門,很是便利。院子裡有單獨的廚房,就是在這裡升火做飯也沒問題。和尚們表面上不動酒葷,總不能讓住在這裡的官員也跟著吃素,有這麼一個廚房,倒是彼此方便。
等到眾人安頓好行李,天不到晌午,十格格便遞了帖子,隨著一名馬弁走進來拜見。她身上依舊是一身男兒打扮,一身寧綢長袍,貢緞馬褂,手中拿一柄湘妃竹灑金摺扇,神采奕奕,儼然個濁世佳公子。見了袁慰亭,先自施禮,喊了聲四哥。
袁慰亭當日曾拜入慶王門牆,以慶王為師,是以慶王子弟與他以兄弟相論也是尋常。十格格既然做了男子打扮,袁慰亭也就裝做糊塗,將他當男子看待,稱呼著十弟,讓他坐下。
“阿瑪有話,四哥這次進京是奉了天子的電旨,未曾陛見,不便私自拜訪。可是四哥既然進了京,也不能不交代,這接待之事,就交到了小弟身上。招呼不周,可不要見怪。”
“十弟,咱們自己人,就別說見外的話。愚兄進京,乃是公事,可不敢驚動恩師大駕。十弟你來接待,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了,我哪還能有什麼別的話說。京城裡我雖然來過幾次,但是終究是個生客,一切就有勞十弟你這個小城隍安排了。”
“四哥不必客氣,阿瑪有話,咱們都是自己人,到了京城就是到家,沒有必要見外。小弟知道四哥口味,特在厚德福定了席,請師兄品評品評他們糖醋瓦塊魚做的是否地道。”
厚德福的位置在前門大柵欄那裡,門面不大,鬧中取靜別有一番風味,河南菜做的拿手。瓦塊魚用的是黃河鯉魚,黃河水泥土味重,若是現撈現吃,雖然鮮美但是土腥味重。厚德福這裡,專門有清水池,將鯉魚養上三幾天,將土腥味吐淨,又有好手名庖,懂得抽筋的將大筋抽去,然後才開始炮製。是以肉厚且滑膩,入口滑膩,肉也入味。
袁慰亭對於家鄉菜自是極有心得,坐定之後,吩咐一句要寬汁,不多時一盤先煮後煎的細麵條便送上來,袁慰亭一便以滷汁拌麵一邊道:“這裡的魚味道做的,比家鄉還好,爽口開胃,十弟找的這地方,倒是合我的心意。”
“四哥滿意就好,等到吃過飯,我請四哥到陝西巷坐一坐,聽幾個曲子,打上幾把牌。”
對於十格格離經叛道,袁慰亭早有所聞,聽到她逛窖子,倒不至於驚奇,但也絕對不會參與,連連擺手“袁某家有愛妾,可不敢在外胡為。再說有冠侯在,他與他義姐說句話,愚兄的這點鬍鬚就要遭殃,兄弟你可千萬不要害我。”
十格格一笑“這有什麼,拉他下水就好了。到時候大家互有把柄,他就不敢多說了。”
“那賢弟只管去把冠侯拉下水,愚兄用過飯,就先回寺裡,與方丈談談佛法。法華寺乃是古剎,方丈必是佛門大德高僧,我想請他相一相面,測測前程,去了小班,再去找大師,這與佛不敬,不能做。”
十格格見他不去,也就不再勉強,而是說起其他。他們坐的是雅間,但是也能看到,外面往來的人極少。十格格搖著頭“若在往日,這個時候這裡早就起滿坐滿,就想吃這瓦塊魚,也不一定有。可現在麼……門前冷落車馬稀,咱們這種食客,不多見了。”
趙冠侯問道:“這是為何?”
“為何?一萬多人丟了官,天天鬧個沒完,丟了官的沒錢下館子,那有官的,也不敢隨便下館子,生怕被人逮到,就是個麻煩。再者,康祖詒那幹人停了我們的旗餉,京城裡幾十萬女真子弟都沒了錢糧,又哪裡還下的起館子?你是不知道,這些天,我們王府裡來告幫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大家祖上都沾親帶故,現在沒了飯,八杆子打不上的,都能來借糧。也是他們自己,平日裡有一個花兩個,吃幹當盡,外面還有債,沒了旗餉,就不知道怎麼活了。老佛爺發了點賑濟,阿瑪那裡也預備點款,可終究不是個長久之計。下館子的事,他們就別想了。至於朝廷裡得勢的維新黨,又要講個表率,說個操守,下個館子,也會損害他們的清譽,所以這一行都不怎麼好過。再說,康長素是廣東人,吃飯也是吃廣東菜,這河南菜他哪裡下的了口。所以生計也就艱難了。”
袁慰亭問道:“賢弟,現在京裡的情形,看來不大好?”
“是啊,確實是不大好,官也罵,民也罵,讀書人也在罵,就聽不到多少人不罵的。那些翰林們,借了京債,原本就想著等到放考時還,這下改成了考策論,連翰林自己都不曉得怎麼當考官,又如何還的起債,被債主堵門的翰林們不知有多少。還有那武科,弓箭槍刀,考生在家即可習練,這槍炮,讓他怎麼練法?總不成讓老百姓自己鑄炮買槍吧。更別說洋槍口徑、款式不同,滑膛線膛,燧發火繩,用什麼槍當標準都不知道,怎麼開科。”
十格格說到這裡,用扇子輕輕一敲桌緣“要是這麼搞下去,我看這大金國,早晚要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