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茵原本靠坐在迎枕上,此時坐直了身子,打量完了,才慢悠悠地問:“劉媽媽做棲梧堂的管事媽媽多久了?”
劉媽媽沒有遲疑:“從姑娘十歲那年就開始管事的。”
“這之前在哪兒做事的,做的什麼?”十歲之前榮茵沒有管事媽媽,那時候她還小,範媽媽管著母親內院的事和庫房,連著棲梧堂一起管。
“回姑娘的話,奴婢是夫人陪嫁莊子上的,之前幫著夫人打理莊子,夫人見我會打算盤,也會認賬本,就把我調到了您的院子當管事媽媽。”劉媽媽有些奇怪,今天姑娘非但不怪她回來的遲了,怎麼還問一些無關的問題。
“那看來劉媽媽是懂管事的規矩的。”
“這是自然。”劉媽媽見自己進來半天榮茵也不叫起,讓自己一個管事媽媽跪著回話,覺得榮茵莫不是在道觀待久了,連規矩都忘了,聲音中帶著不滿,“奴婢還是起來回話的好,讓別人看見該閑話姑娘了。”
榮茵卻不讓她起:“劉媽媽別急,話問完了自然會讓你起,我不怕別人閑話。”
劉媽媽察覺到了不對勁,姑娘若是像以前那般大喊大叫的發脾氣,她還不以為意,如今這樣不緊不慢、從容不迫的樣子到叫她心裡有些發怵:“姑娘說的是。您也知道,奴婢是為您著想,奴婢這麼多年管著您的田莊和鋪子,每月每季都要對賬,難免有些昏頭,說的話您別往心裡去。”
“既然如此,我在蘇州四年,怎從未收到過劉媽媽的賬本?每年莊子收成如何、鋪子進益如何劉媽媽為何不向我稟報?”榮茵原本是不想捅破這層窗戶紙的,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她懂。
可劉媽媽也太狂妄了,明知道自己不日將回府,不說把這幾年的賬本一一整理好拿給她過目就算了,回府後居然不知收斂,還居功自恃,她可不記得一個管事媽媽的月錢能買得起劉媽媽身上的這些首飾。
劉媽媽這才知道榮茵要做什麼,還當榮茵跟以前一樣好糊弄,裝可憐哭喊道:“姑娘,這,這賬本我每年都有交給夫人看啊……,您可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啊,姑娘。”
居然還敢威脅自己,榮茵簡直都要被她氣笑了。今早範媽媽才說過母親整日禮佛,無心過問這些事,劉媽媽每年送去的賬本母親根本就沒看,她是以為自己不敢找母親對質麼。
“我只是想看看賬本,劉媽媽做甚喊冤?看在你是我母親陪房的份上,明日你若將四年的賬本和庫房的明細送過來,我就既往不咎,否則……”榮茵笑笑,起身理了理衣袍,“我也想給媽媽體面,只是這份體面,就看媽媽你想不想要了。”
劉媽媽直到回到後罩房,腿都還打著顫,不停地用袖子擦拭額頭和臉頰上的冷汗,姑娘出府一趟到是比以前更難對付了,這四年的賬本她如何拿得出來。
這幾年趁姑娘遠在蘇州,她聯合幾個莊頭和鋪子上的掌櫃不知道做了多少假賬,光是憑著這幾年假賬昧下的收益,她不僅給兒子娶了媳婦還在明時坊的楊樹衚衕買了座兩進的宅子。
要是被三小姐查出來,打一頓趕出府都是輕的,弄不好還要去見官。劉媽媽想了半晌,後半夜偷偷跑到玉蘭院的東廂房去了。
端看劉媽媽那心虛的樣子,榮茵不用想也知道這賬本有貓膩,錢財拿不回來就算了,她也壓根沒想過拿回來。今天範媽媽給她說了大房的處境以後,她只是想摸清自己究竟還有多少東西而已。
更何況,這些東西還是父親給她的。虛歲十二時,父親就給了她兩個田莊和兩個鋪子,她以後是要嫁入齊家的,得學會怎麼理賬和掌管中饋,父親是想讓她先練練手。等過十四,她就要準備繡嫁衣了,十五及笄,就是她成親的日子。
這一晚,榮茵還是沒有睡好,夜裡下了場大雨,噼裡啪啦的聲音吵得她心裡煩躁。心裡裝著很多事情,一時想著入了秋什麼花都種不了,京城的冬天來得早,等來年春天再種;一時又想著院中的丹桂明早起來定落了一地的桂花,香囊暫時是做不成了。
就這麼胡思亂想著,後半夜勉強睡著了,卻又做起了夢。等第二天被琴棋叫起時,頭漲得厲害,夢到什麼也不記得了。
“姑娘,您昨晚沒睡好嗎?眼下都是烏青,我拿脂粉給您遮一遮吧?”琴棋這段時間一直在跟著琴心學梳妝,上手很快。
榮茵看著銅鏡裡的人,臉色煞白,眼圈烏黑,一副精神萎靡的樣子,想著今日要做的事,就同意了琴棋的話。
榮茵如今依然沒有改掉在道觀裡的習慣,晨起時都要先念誦一段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