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刺破雲層,驅散盤桓在天空許久的陰霾,金色的陽光照在巍峨的城樓,飛簷翹角,雕欄玉砌。陸聽瀾雙手負在身後看了許久,陳沖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覺得照在身上陽光一點溫度也沒有,還是冷。
他問道:“七爺,齊雲廷的屍首還在鋪子裡,您看要怎麼處理?”
陸聽瀾朝身後回望,文淵閣內眾人又簇擁在嚴懷山身邊,他眯了眯眼睛:“送到齊府,並向齊元亨說明事情經過。”
……
踏雪居內,雨後天晴,除青石路面稍有些濕滑外,一切俱是萬物複蘇的春日暖陽景象,燕子與不知名的鳥雀已從南邊飛回,撲稜著翅膀飛到院子裡啁啾。
琴畫從後罩房找來一根細長的竹竿,朝西府海棠抽打數下,嫩綠的枝葉和淺粉色的花瓣簌簌落了一地,麻雀又囀囀飛散開去。陳媽媽坐在廊下繡帕子,見此情景壓低聲音斥道:“小蹄子,好端端地你打那花做甚!才剛開,夫人還沒得見呢,倒叫你辣手摧花了去。”
琴畫委屈地住手:“雀兒鬧得人腦仁疼,我也是怕吵醒了夫人。”
陳媽媽一看日頭,才發現快辰時末了,雖然陸聽瀾清晨走時交待過夫人今日不用去松香院請安,不必早起,但這也太晚了,誤了吃飯的時辰也是不好。她放下手裡的笸籮,掀簾進了內室。
榮茵猛地驚醒過來,喉間還梗著夢裡未散的嗚咽,懷裡明明空蕩蕩的,卻還能感受到齊天揚慢慢冷掉的身體,他染血的指尖拂過自己臉頰時那冰涼的觸感,一切都那麼真實。她蜷縮起身子靠在床頭,整個人呆愣愣的,怎麼都不願相信,齊天揚是真的死了。
陳媽媽隔著床幔看到榮茵坐起來的身子,上前打起幔帳:“夫人,您總算醒了……”話未說完,反被她的狀態嚇到,她雙手緊攥著纏枝蓮紋的被褥,眼睛紅腫,似哭了一夜。
“夫人,您怎的了,可是做噩夢了?”陳媽媽大著膽子伸手探向她的額頭,鬆了口氣,還好沒有發熱。又觸到洇濕的枕面,再去摸她的衣襟,果然都濕了涼得像刀片。她站起身到衣櫥裡拿出中衣,“奴婢伺候您換身衣裳吧,會著涼的。”
夢裡那灘殷紅的血浪退去,榮茵看著幹淨的手掌思緒漸漸回攏,掀開枕頭和被褥急切地翻找起來。
陳媽媽疑惑地看她:“您要什麼?”
“賬本,我昨晚是怎麼回來的?我身上的賬本呢?”榮茵的聲音還有些沙啞,揪住陳媽媽的衣裳問,她記得把賬本收進袖子裡了的。
“您別急。”陳媽媽從梳妝臺的抽屜裡拿出被血染紅的賬本,“你是指這個嗎?上面的血跡擦不掉,奴婢只好用燻爐烘幹了,字跡還是能看清的。”
昨夜陸聽瀾抱著榮茵回來時兩人的衣裳上都沾染了血跡,陳媽媽唬了一跳,還以為兩人受傷了,七老爺卻不說發生了什麼,只讓她把衣裳拿去燒了,這本賬本也是七老爺讓她拾起來放好的。
榮茵一把奪過賬本緊緊地護在懷裡,眼眶一熱,又想要哭,卻怎麼都落不下淚來,眼淚彷彿在昨晚就已經流幹了,她閉上眼,努力平複自己的心緒。
見她這樣,陳媽媽心裡難免擔憂:“院子裡的海棠花開了,香氣撲鼻,麻雀都圍著轉呢,熱鬧得很,奴婢扶您站在廊下看看可好?。”
榮茵怔住,海棠花開了嗎?也該開了,一晃都三月了。她睜開眼,陽光照在天青色床幔的一角,刺得眼睛生疼。
從皇城出來已是黃昏,陸聽瀾臉色極為難看,陳沖趕著馬車出了皇城,卻在太僕寺被人攔下。陸聽瀾撩開車簾子,張昂騎在青鬃馬上,面色沉重。
茶舍內,陸聽瀾從支開的窗牖看到樓下來往的人群,還能看到一牆之隔的大理寺,他提起茶壺倒了兩杯茶,將一杯推到張昂面前:“小將軍找我所為何事?”
張昂接過茶杯哼笑出聲:“我以為陸閣老心裡該是清楚明白的。”頓了頓,見他只是喝茶,索性直說:“閣老把我的妾室藏到哪兒去了?”
陸聽瀾搖了搖頭,並不打算說實話,他答應過榮茵,這件事他就當做不知道,站起身理了理袖子,淡淡道:“小將軍的妾室身在何處,該問小將軍自己才是,陸某還有事要忙,就先走了。”
張昂攔住他,隱忍著怒氣:“陸大人,這是我與榮蕁的事,與您無關。”
陳沖已經開啟了房門,陸聽瀾走到門口時回頭對他說道:“你能查到我幫榮蕁出了城,就應該知道她心意已決,你現在找到她又能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