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我都想知道。”
榮茵漸漸理順了呼吸,低低開口:“我小時候可調皮了,膽子還大,父親對我很是寵愛,我做什麼他都不生氣。我總跟著哥哥和他的同窗們出去玩耍。哥哥讀書的學堂後邊有一條小溪,夏天哥哥會在鳳尾瓶裡裝些碎饅頭放在小溪裡捉魚,其實也捉不住幾條,就是覺得好玩,那個瓶子還是從我房裡拿的。”
那個瓶子頗有來歷,是榮川升職時齊家送來的賀禮,聽說是青窯燒製出來的,稀少名貴,丫鬟報不見時把範媽媽都嚇著了,帶著人將棲梧堂裡裡外外地找了好幾遍。
說起小時候幹的蠢事,她的聲音裡不免帶著笑意,接著道:“冬天,哥哥就教我怎麼挖坑,再用細細的樹枝和雪蓋住,等著不知情的人路過掉坑裡。每次都成功了,掉進去的人沒有防備被嚇著,總會罵罵咧咧,我和哥哥就躲在牆角偷偷地笑。”
“有次踏青,我和哥哥在路邊撿到一隻毛茸茸的小狗,瞧著剛生下來就被拋棄在路邊了,髒兮兮的。回家後我父親還親自帶著我們給小狗洗幹淨,只是沒多久小狗就不見了,也不知去了哪裡。”
“……母親,母親對我就要嚴厲些,但她也會給我唱江南的小調,也給我做過點心。”眼淚滑落,沿著眼角一路滴到發絲裡。
回想起來,快樂的時光總是太短暫,寥寥幾句已經勾勒完畢。在道觀的這些年,榮茵總是反複地去回憶,這些是支撐她熬過那段黑暗日子的力量,像是偷來的糖,難過時悄悄拿出來舔舐,傷口就會痊癒。就算現在母親和哥哥對她已經不複從前了,她提起來也還是記得那些快樂的事。
陸聽瀾感受到她的難過,讓她靠著自己的胸膛,輕柔地撫摸她的脊背。“後來呢?再給我說說你在蘇州的事。”
後來啊,後來在蘇州她過得跟小時候一樣艱難,被人針對,被人陷害,被人謾罵毆打。道觀裡有許多跟她一樣犯了錯被家人關進去的,她當時因舟車勞頓在路上就生病了,以至於初到道觀時因師父體恤並未安排她做活,而招致了師姐們的不滿。
那是最艱難的時候吧,靜心師姐看她不順眼,總帶頭欺負她,不是讓她一個人掃灑整座大殿,害她因打掃不完吃不上熱飯,就是在她的飯菜裡加很多汙穢的東西。那時她常常吃不飽肚子,骨瘦如柴面黃肌瘦的。
最嚴重的一次靜心把她關進了大殿裡,半夜的時候電閃雷鳴,閃電陰冷的光將殿裡莊嚴肅穆的神像照得格外的猙獰恐怖和詭異。黑夜裡陰森森的,神像齜牙咧嘴好似活了過來要來吞噬她,她蹲在牆角裡直哭,一整夜不敢睜眼。後來她就病倒了,好幾日沒醒過來,差點就死了,把琴心嚇了個好歹,就守在她的床邊抹淚。
不過這些不好的事,她已經不想說了,也不想去記得,就放在心中的角落裡慢慢腐爛好了,她恨了那麼久,怨了那麼久,太累了。
“也沒什麼,就跟一般道觀一樣,每日早起練功課,掃灑廟宇,日子清苦一些,會格外想念母親和哥哥而已。”
那你跟齊天揚呢?
榮茵不知不覺睡著了,輕聲地打著呼嚕,像只小貓。陸聽瀾的眼神晦暗不明,榮茵說了許多卻唯獨不提跟她青梅竹馬的齊天揚,是已經不在乎了還是故意迴避呢?
他在心底嘆息一聲,將榮茵抱得更緊,他的胸膛緊貼著她的後背,兩顆心捱得極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次日,榮茵醒來時陸聽瀾早已去上早朝了,她擁著被坐在床上愣神,有七爺在,她果真能睡得好了。其實七爺跟她住在一起是比較辛苦的,房內不用丫鬟伺候,小廝又進不來,什麼都要親力親為。譬如他上早朝的事,自己就沒送過幾次,剛成婚的那段時間,她提心吊膽地過日子,起得比七爺還早,每日伺候他梳洗,送他上馬車。
妻子三從四德、溫婉順從,做丈夫的應該很高興才是。可陸聽瀾卻不滿意,不滿意也不說,甚至連表情都未變,還能溫和地跟她說話,但榮茵就是能感覺到他在不高興。
夜裡他要得狠了,自己第二天起不來時,他倒是滿意了,還讓丫鬟不要來吵醒自己。榮茵漸漸明白過來,他不喜歡自己對他太過客氣,於是也學會偷懶了,不再伺候他,有時還敢支使他,他卻欣然接受。
琴心端熱水進來:“夫人,趕緊起吧,去松香院請安該遲了。”琴心跟著榮茵的時間最長,與榮茵的情分也最深厚,踏雪居的丫鬟僕婦裡,也只有她敢這麼跟榮茵說話了。
琴心知曉蘇先生不日就要來提親的事,如今伺候榮茵比誰都要積極,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下午歇晌起來時蘇槐透過門房遞了訊息進來,說要帶秦方來拜見她,問她時間是否方便。
榮茵還記得秦方,去年在香河提拔他當莊頭後自己就沒有再過去了,田莊的事都是蘇槐在管。她想了想,蘇槐有事從來不會上陸府見她,應該是有什麼棘手的事等不急了,於是吩咐陳媽媽把廳堂收拾出來,再上些茶水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