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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聆秘 (三)

茶館中眾人見到“瀟湘夜雨”莫大先生顯露了這一手驚世駭俗的神功,無不心寒,均想適才那矮子稱讚劉正風而對莫大先生頗有微詞,自己不免隨聲附和,說不定便此惹禍上身,各人紛紛會了茶錢離去,頃刻之間,一座鬧哄哄的茶館登時冷冷清清。除了林平之之外,便是角落裡兩個人伏在桌上打盹。林平之瞧著七隻半截茶杯和從茶杯上削下來的七個瓷圈,尋思:“這老人模樣猥瑣,似乎伸一根手指便能將他推倒,哪知他長劍一晃,便削斷了七隻茶杯。我若不出福州,焉知世上竟有這等人物?我在福威鏢局中坐井觀天,只道江湖上再厲害的好手,至多也不過和我爹爹在伯仲之間。唉!我若能拜得此人為師,苦練武功,或者尚能報得大仇,否則是終身無望了。”又想:“我何不去尋找這位莫大先生,苦苦哀懇,求他救我父母,收我為弟子?”剛站起身來,突然又想:“他是衡山派的掌門人,五嶽劍派和青城派互通聲氣,他怎肯為我一個毫不相干之人去得罪朋友?”言念及此,復又頹然坐倒。忽聽得一個清脆嬌嫩的聲音說道:“二師哥,這雨老是不停,濺得我衣裳快溼透了,在這裡喝杯茶去。”林平之心中一凜,認得便是救了他性命的那賣酒醜女的聲音,急忙低頭。只聽另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好罷,喝杯熱茶暖暖肚。”兩個人走進茶館,坐在林平之斜對面的一個座頭。林平之斜眼瞧去,果見那賣酒少女一身青衣,背向著自己,打橫坐著的是那自稱姓薩、冒充少女祖父的老者,心道:“原來你二人是師兄妹,卻喬裝祖孫,到福州城來有所圖謀。卻不知他們又為甚麼要救我?說不定他們知道我爹孃的下落。”茶博士收拾了桌上的殘杯,泡上茶來。那老者一眼見到旁邊桌上的七隻半截茶杯,不禁“咦”的一聲低呼,道:“小師妹,你瞧!”那少女也是十分驚奇,道:“這一手功夫好了得,是誰削斷了七隻茶杯?”

那老者低聲道:“小師妹,我考你一考,一劍七出,砍金斷玉,這七隻茶杯,是誰削斷的?”那少女微嗔道:“我又沒瞧見,怎知是誰削……”突然拍手笑道:“我知道啦!我知道啦!三十六路迴風落雁劍,第十七招‘一劍落九雁’,這是劉正風劉三爺的傑作。”那老者笑著搖頭道:“只怕劉三爺的劍法還不到這造詣,你只猜中了一半。”那少女伸出食指,指著他笑道:“你別說下去,我知道了。這……這……這是‘瀟湘夜雨’莫大先生!”突然間七八個聲音一齊響起,有的拍手,有的轟笑,都道:“師妹好眼力。”林平之吃了一驚:“哪裡來了這許多人?”斜眼瞧去,只見本來伏在桌上打瞌睡的兩人已站了起來,另有五人從茶館內堂走出來,有的是腳伕打扮,有個手拿算盤,是個做買賣的模樣,更有個肩頭蹲著頭小猴兒,似是耍猴兒戲的。那少女笑道:“哈,一批下三濫的原來都躲在這裡,倒嚇了我一大跳!大師哥呢?”那耍猴兒的笑道:“怎麼一見面就罵我們是下三濫的?”那少女笑道:“偷偷躲起來嚇人,怎麼不是江湖上下三濫的勾當?大師哥怎的不跟你們在一起?”那耍猴兒的笑道:“別的不問,就只問大師哥。見了面還沒說得兩三句話,就連問兩三句大師哥?怎麼又不問問你六師哥?”那少女頓足道:“呸!你這猴兒好端端的在這兒,又沒死,又沒爛,多問你幹麼?”那耍猴兒的笑道:“大師哥又沒死,又沒爛,你卻又問他幹麼?”那少女嗔道:“我不跟你說了,四師哥,只有你是好人,大師哥呢?”那腳伕打扮的人還未回答,已有幾個人齊聲笑道:“只有四師哥是好人,我們都是壞人了。老四,偏不跟她說。”那少女道:“希罕嗎?不說就不說。你們不說,我和二師哥在路上遇見一連串希奇古怪的事兒,也別想我告訴你們半句。”

那腳伕打扮的人一直沒跟他說笑,似是個淳樸木訥之人,這時才道:“我們昨兒跟大師哥在衡陽分手,他叫我們先來。這會兒多半他酒也醒了,就會趕來。”那少女微微皺眉,道:“又喝醉了?”那腳伕打扮的人道:“是。”那手拿算盤的道:“這一會可喝得好痛快,從早晨喝到中午,又從中午喝到傍晚,少說也喝了二三十斤好酒!”那少女道:“這豈不喝壞了身子?你怎不勸勸他?”那拿算盤的人伸了伸舌頭,道:“大師哥肯聽人勸,真是太陽從西邊出啦。除非小師妹勸他,他或許還這麼少喝一斤半斤。”眾人都笑了起來。

那少女道:“為甚麼又大喝起來?遇到了甚麼高興事麼?”那拿算盤的道:“這可得問大師哥自己了。他多半知道到得衡山城,就可和小師妹見面,一開心,便大喝特喝起來。”那少女道:“胡說八道!”但言下顯然頗為歡喜。

林平之聽著他們師兄妹說笑,尋思:“聽他們話中說來,這姑娘對他大師兄似乎頗有情意。然而這二師哥已這樣老,大師哥當然更加老了,這姑娘不過十六七歲,怎麼去愛上個老頭兒?”轉念一想,登時明白:“啊,是了。這姑娘滿臉麻皮,相貌實在太過醜陋,誰也瞧她不上,因此只好去愛上一個老年喪偶的酒鬼。”只聽那少女又問:“大師哥昨天一早便喝酒了?”那耍猴兒的道:“不跟你說得個一清二楚,反正你也不放過我們。昨兒一早,我們八個人正要動身,大師哥忽然聞到街上酒香撲鼻,一看之下,原來是個叫化子手拿葫蘆,一股勁兒的口對葫蘆喝酒。大師哥登時酒癮大發,上前和那化子攀談,贊他的酒好香,又問那是甚麼酒?那化子道:‘這是猴兒酒!’大師哥道:‘甚麼叫猴兒酒?’那化子說道:湘西山林中的猴兒會用果子釀酒。猴兒採的果子最鮮最甜,因此釀出來的酒也極好,這化子在山中遇上了,剛好猴群不在,便偷了三葫蘆酒,還捉了一頭小猴兒,喏,就是這傢伙了。”說著指指肩頭上的猴兒。這猴兒的後腿被一根麻繩縛著,繫住在他手臂上,不住的摸頭搔腮,擠眉弄眼,神情甚是滑稽。那少女瞧瞧那猴兒,笑道:“六師哥,難怪你外號叫作六猴兒,你和這隻小東西,真個是一對兄弟。”

那六猴兒板起了臉,一本正經的道:“我們不是親兄弟,是師兄弟。這小東西是我的師哥,我是老二。”眾人聽了,都哈哈大笑起來。那少女笑道:“好啊,你敢繞了彎子罵大師哥,瞧我不告你一狀,他不踢你幾個筋斗才怪!”又問:“怎麼你兄弟又到了你手裡?”六猴兒道:“我兄弟?你說這小畜生嗎?唉,說來話長,頭痛頭痛!”那少女笑道:“你不說我也猜得到,定是大師哥把這猴兒要了來,叫你照管,盼這小東西也釀一葫蘆酒給他喝。”六猴兒道:“果真是一……”他似乎本想說“一屁彈中”,但只說了個“一”字,隨即忍住,轉口道:“是,是,你猜得對。”那少女微笑道:“大師哥就愛搞這些古里古怪的玩意兒。猴兒在山裡才會做酒,給人家捉住了,又怎肯去採果子釀酒?你放它去採果子,它怎不跑了?”她頓了一頓,笑道:“否則的話,怎麼又不見咱們的六猴兒釀酒呢?”

六猴兒板起臉道:“師妹,你不敬師兄,沒上沒下的亂說。”那少女笑道:“啊唷,這當兒擺起師兄架子來啦。六師哥,你還是沒說到正題,大師哥又怎地從早到晚喝個不?繃鋃潰骸笆橇耍筆貝笫Ω繅膊幌釉啵拖蚰牆謝猶志坪齲∴。飩謝由砩銜酃缸闋閿腥綰瘢蒙郎習資杲瓿觶劾岜翹椋扯際牽喟牒幸燦脅簧倥ㄌ當翹欏蹦巧倥誑諡迕跡潰骸氨鷀道玻腥頌枚襉摹!繃鋃潰骸澳愣襉模笫Ω綺挪歡襉哪兀腔鈾擔喝鋃疲鵲彌皇o掄獯蟀牒霾豢細說摹4笫Ω縋貿鮃渙揭永矗狄渙揭雍紉豢凇!蹦巧倥質嗆悶質嗆眯Γ潰骸安鱟旃懟!?nbsp;

那六猴兒道:“那化子這才答允了,接過銀子,說道:‘只許一口,多喝可不成!’大師哥道:“說好一口,自然是一口!”他把葫蘆湊到嘴上,張口便喝。哪知他這一口好長,只聽得骨嘟骨嘟直響,一口氣可就把大半葫蘆酒都喝乾了。原來大師哥使出師父所授的氣功來,竟不換氣,猶似烏龍取水,把大半葫蘆酒喝得滴酒不??nbsp;

眾人聽到這裡,一齊哈哈大笑。

那六猴兒又道:“小師妹,昨天你如在衡陽,親眼見到大師哥喝酒的這一路功夫,那真非叫你佩服得五體投地不可。他‘神凝丹田,息遊紫府,身若凌虛而超華嶽,氣如沖霄而撼北辰’,這門氣功當真使得出神入化,奧妙無窮。”那少女笑得直打跌,罵道:“瞧你這貧嘴鬼,把大師哥形容得這般缺德。哼,你取笑咱們氣功的口訣,可小心些!”

六猴兒笑道:“我這可不是瞎說。這裡六位師兄師弟,大家都瞧見的。大師哥是不是使氣功喝那猴兒酒?”旁邊的幾人都點頭道:“小師妹,那確是真的。”

那少女嘆了口氣,道:“這功夫可有多難,大家都不會,偏他一個人會,卻拿去騙叫化子的酒喝。”語氣中似頗有憾,卻也不無讚譽之意。六猴兒道:“大師哥喝得葫蘆底朝天,那化子自然不依,拉住他衣衫直嚷,說道明明只許喝一口,怎地將大半葫蘆酒都喝乾了。大師哥笑道:‘我確實只喝一口,你瞧我透過氣沒有?不換氣,就是一口。咱們又沒說是一大口,一小口。其實我還只喝了半口,一口也沒喝足。一口一兩銀子,半口只值五錢。還我五錢銀子來。’”

那少女笑道:“喝了人家的酒,還賴人家錢?”六猴兒道:“那叫化急得要哭了。大師哥道:‘老兄,瞧你這麼著急,定是個好酒的君子!來來來,我做東道,請你喝一個飽。’便拉著他上了街旁的酒樓,兩人你一碗我一碗的喝個不停。我們等到中午,他二人還在喝。大師哥向那化子要了猴兒,交給我照看。等到午後,那叫化醉倒在地,爬不起來了,大師哥獨個兒還在自斟自飲,不過說話的舌頭也大了,叫我們先來衡山,他隨後便來。”那少女道:“原來這樣。”她沉吟半晌,道:“那叫化子是丐幫中的麼?”那腳伕模樣的人搖頭道:“不是,他不會武功,背上也沒口袋。”那少女向外面望了一會,見雨兀自淅瀝不停,自言自語:“倘若昨兒跟大夥一起來了,今日便不用冒雨趕路。”六猴兒道:“小師妹,你說你和二師哥在道上遇到許多希奇古怪的事兒,這好跟咱們說了罷。”那少女道:“你急甚麼,待會見到大師哥再說不遲,免得我又多說一遍。你們約好在哪裡相會的?”六猴兒道:“沒約好,衡山城又沒多大,自然撞得到。好,你騙了我說大師哥喝猴兒酒的事,自己的事卻又不說了。”那少女似乎有些心神不屬,道:“二師哥,請你跟六師哥他們說,好不好?”她向林平之的背影瞧了一眼,又道:“這裡耳目眾多,咱們先找客店,慢慢再說罷。”

另一個身材高高的人一直沒說話,此刻說道:“衡山城裡大大小小店棧都住滿了賀客,咱們又不願去打擾劉府,待會兒會到大師兄,大夥兒到城外寺廟祠堂歇足罷。二師哥,你說怎樣?”此時大師兄未至,這老者自成了眾同門的首領,他點頭說道:“好,咱們就在這裡等罷。”

六猴兒最是心急,低聲道:“這駝子多半是個顛子,坐在這裡半天了,動也不動,理他作甚?二師哥,你和小師妹到福州去,探到了甚麼?福威鏢局給青城派鏟了,那麼林家真的沒真實武功?”林平之聽他們忽然說到自己鏢局,更加凝神傾聽。那老者說道:“我和小師妹在長沙見到師父,師父他老人家叫我們到衡山城來,跟大師哥和眾位師弟相會。福州的事,且不忙說。莫大先生為甚麼忽然在這裡使這一招‘一劍落九雁’?你們都瞧見了,是不是?”六猴兒道:“是啊。”搶著將眾人如何議論劉正風金盆洗手、莫大先生如何忽然出現、驚走眾人的情形一一說了。那老者“嗯”了一聲,隔了半晌,才道:“江湖上都說莫大先生跟劉三爺不和,這次劉三爺金盆洗手,莫大先生卻又如此行蹤詭秘,真叫人猜想不透其中緣由。”那手拿算盤的人道:“二師哥,聽說泰山派掌門人天門真人親身駕到,已到了劉府。”那老者道:“天門真人親身駕到?劉三爺好大的面子啊。天門真人既在劉府歇足,要是衡山派莫劉師兄弟當真內鬨,劉三爺有天門真人這樣一位硬手撐腰,莫大先生就未必能討得了好去。”那少女道:“二師哥,那麼青城派餘觀主卻又幫誰?”林平之聽到“青城派餘觀主”六個字,胸口重重一震,便似被人當胸猛力捶了一拳。

六猴兒等紛紛道:“餘觀主也來了?”“請得動他下青城可真不容易。”“這衡山城中可熱鬧啦,高手雲集,只怕要有一場龍爭虎鬥。”“小師妹,你聽誰說餘觀主也來了?”那少女道:“又用得著聽誰說,我親眼見到他來著。”六猴兒道:“你見到餘觀主了?在衡山城?”那少女道:“不但在衡山城裡見到,在福建見到了,在江西也見到了。”那手拿算盤的人道:“餘觀主幹麼去福建?小師妹,你一定不知道的了。”那少女道:“五師哥,你不用激我。我本來要說,你一激,我偏偏不說了。”六猴兒道:“這是青城派的事,就算給旁人聽去了也不打緊。二師哥,餘觀主到福建去做幹甚?你們怎麼見到他的?”那老者道:“大師哥還沒來,雨又不停,左右無事,讓我從頭說起罷。大家知道了前因後果,日後遇上了青城派的人,也好心中有個底。去年臘月裡,大師哥在漢中打了青城派的侯人英、洪人雄……”六猴兒突然“嘿”的一聲,笑了出來。那少女白了他一眼,道:“甚麼好笑?”六猴兒笑笑道:“我笑這兩個傢伙妄自尊大,甚麼人英、人雄的,居然給江湖上叫做甚麼‘英雄豪傑,青城四秀’,反不如我老老實實的叫做‘陸大有’,甚麼事也沒有。”那少女道:“怎麼會甚麼事也沒有?你倘若不姓陸,不叫陸大有,在同門中恰好又排行第六,外號怎麼會叫做六猴兒呢?”陸大有笑道:“好,打從今兒起,我改名為‘陸大無’。”另一人道:“你別打斷二師哥的話。”陸大有道:“不打斷就不打斷!”卻“嘿”了一聲,又笑了出來。那少女皺眉道:“又有甚麼好笑,你就愛搗亂!”

陸大有笑道:“我想起侯人英、洪人雄兩個傢伙給大師哥踢得連跌七八個筋斗,還不知踢他們的人是誰,更不知好端端的為甚麼捱打。原來大師哥只是聽到他們的名字就生氣,一面喝酒,一面大聲叫道:‘狗熊野豬,青城四獸’這侯洪二人自然大怒,上前動手,卻給大師哥從酒樓上直踢了下來,哈哈!”林平之只聽得心懷大暢,對華山派這個大師哥突然生好感,他雖和侯人英、洪人雄素不相識,但這二人是方人智、於人豪的師兄弟,給這位“大師哥”踢得滾下酒樓,狼狽可知,正是代他出了一口惡氣。那老者道:“大師哥打了侯洪二人,當時他們不知道大師哥是誰,事後自然查了出來。於是餘觀主寫了封信給師父,措詞倒很客氣,說道管教弟子不嚴,得罪了貴派高足,特此馳書道歉甚麼的。”陸大有道:“這姓餘的也當真奸猾得緊,他寫信來道歉,其實還不是向師父告狀?害得大師哥在大門外跪了一日一夜,眾師兄弟一致求情,師父才饒了他。”那少女道:“甚麼饒了他,還不是打了三十下棍子?”陸大有道:“我陪著大師哥,也捱了十下。嘿嘿,不過瞧著侯人英、洪人雄那兩個小子滾下樓去的狼狽相,挨十下棍子也值得,哈哈,哈哈!”那高個子道:“瞧你這副德性,一點也沒悔改之心,這十棍算是白打了。”陸大有道:“我怎麼悔改啊,大師哥要踢人下樓,我還有本事阻得住他麼?”那高個子道:“但你從旁勸幾句也是好的。師父說得一點不錯:‘陸大有嘛,從旁勸解是決計不會的,多半還是推波助瀾的起鬨,打十棍!’哈哈,哈哈!”旁人跟著笑了起來。

陸大有道:“這一次師父可真冤枉了我。你想大師哥出腳可有多快,這兩位大英雄分從左右搶上,大師哥舉起酒碗,骨嘟骨嘟的只是喝酒。我叫道:‘大師哥,小心!’卻聽得拍拍兩響,跟著呼呼兩聲,兩位大英雄從樓梯上馬不停蹄的一股勁兒往下滾。我只想看得仔細些,也好學一學大師哥這一腳‘豹尾腳’的絕招,可是我看也來不及看,哪裡還來得及學?推波助瀾,更是不消提了。”

那高個子道:“六猴兒,我問你,大師哥叫嚷‘狗熊野豬,青城四獸’之時,你有沒有跟著叫,你跟我老實說,”陸大有嘻嘻一笑,道:“大師哥既然叫開了,咱們做師弟的,豈有不隨聲附和、以壯聲勢之理?難道你叫我反去幫青城派來罵大師哥麼?”那高個子笑道:“這麼看,師父他老人家就一點也沒冤枉了你。”林平之心道:“這六猴兒倒也是個好人,不知他們是哪一派的?”那老者道:“師父他老人家訓誡大師哥的話,大家須得牢記心中。師父說道:江湖上學武之人的外號甚多,個個都是過甚其辭,甚麼‘威震天南’,又是甚麼‘追風俠’、‘草上飛’等等,你又怎管得了這許多?人家要叫‘英雄豪傑’,你儘管讓他叫。他的所作所為倘若確是英雄豪傑行徑,咱們對他欽佩結交還來不及,怎能稍起仇視之心?但如他不是英雄豪傑,武林中自有公論,人人齒冷,咱們又何必理會?”眾人聽了二師兄之言,都點頭稱是。陸大有低聲道:“倒是我這‘六猴兒’的外號好,包管沒人聽了生氣。”

那老者微笑道:“大師哥將侯人英、洪人雄踢下樓去之事,青城派視為奇恥大辱,自然絕口不提,連本派弟子也少有人知道。師父諄諄告誡,不許咱們風聲外洩,以免惹起不和。從今而後,咱們也別談論了,提防給人家聽了去,傳揚開來。”陸大有道:“其實青城派的功夫嘛,我瞧也不過是徒有虛名,得罪了他們,其實也不怎麼打緊……”

他一言未畢,那老者喝道:“六師弟,你別再胡說八道,小心我回去稟告師父,又打你十下棍子。你知道麼?大師哥以一招‘豹尾腳’將人家踢下樓去,一來趁人不備,二來大師哥是我派出類拔萃的人物,非旁人可及。你有沒有本事將人家踢下樓去?”陸大有伸了伸舌頭,搖手道:“你別拿我跟大師哥比。”那老者臉色鄭重,說道:“青城派掌門餘觀主,實是當今武林中的奇才怪傑,誰要小覷了他,那就非倒黴不可。小師妹,你是見過餘觀主的,你覺得他怎樣?”

那少女道:“餘觀主嗎?他出手毒辣得很。我……我見了他很害怕,以後我……我再也不願見他了。”語音微微發顫,似乎猶有餘悸。陸大有道:“那餘觀主出手毒辣?你見到他殺了人嗎?”那少女身子縮了縮,不答他的問話。那老者道:“那天師父收了餘觀主的信,大怒之下,重重責打大師哥和六師弟,次日寫了封信,命我送上青城山去……”幾名弟子都叫了起來:“原來那日你匆匆離山,是上青城去了?”那老者道:“是啊,當日師父命我不可向眾位兄弟說起,以免旁生枝節。”陸大有問道:“那有甚麼枝節可生?師父只是做事把細而已。師父他老人家吩咐下來的事,自然大有道理,又有誰能不服了?”

那高個子道:“你知道甚麼?二師哥倘若對你說了,你定會向大師哥多嘴。大師哥雖然不敢違抗師命,但想些刁鑽古怪的事來再去跟青城派搗蛋,卻也大有可能。”那老者道:“三弟說得是。大師哥江湖上的朋友多,他真要幹甚麼事,也不一定要自己出手,師父跟我說,信中都是向餘觀主道歉的話,說頑徒胡鬧,十分痛恨,本該逐出師門,只是這麼一來,江湖上都道貴我兩派由此生了嫌隙,反為不美,現下已將兩名頑徒……”說到此處,向陸大有瞟了一眼。陸大有大有慍色,悻悻的道:“我也是頑徒了!”那少女道:“拿你跟大師哥並列,難道辱沒了你?”陸大有登時大為高興,叫道:“對!對!拿酒來,拿酒來!”

但茶館中賣茶不賣酒,茶博士奔將過來,說道:“哈你家,哈小店只有洞庭春、水仙、龍井、祁門,普洱、鐵觀音,哈你家,不賣酒,哈你家。”衡陽、衡山一帶之人,說話開頭往往帶個“哈”字,這茶博士尤其厲害。

陸大有道:“哈你家,哈你貴店不賣酒,哈我就喝茶不喝酒便了,哈你家。”那茶博士道:“是!是!哈你家。”在幾把茶壺中衝滿了滾水。那老者又道:“師父信中說,現在已將兩名頑徒重重責打,原當命其親上青城,負荊請罪。只是兩名頑徒捱打後受傷甚重,難以行走,特命二弟子勞德諾前來領責。此番事端全由頑徒引起,務望餘觀主看在青城、華山兩派素來交好份上,勿予介懷,日後相見,親自再向餘觀主謝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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