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鳶飛魚燕亭旁,幾隻藍孔雀支著碧紗宮扇在迷迭香叢中走來走去,尾羽上眼斑反射著光華,好像無數面小鏡子。
阿木爾靠著香椅,失神的望著池邊飄零的懸鈴木,眸中滿透著重重哀傷。
敏珈見她不悅,寬慰道:“尚答應已經畏罪自裁,和順貝勒也可以安息了,聽姐姐的勸,把握住將來的日子,不要再沉湎過往。”
阿木爾惆悵道:“姐姐以為我不想放下嗎?只是我做不到啊,鹹福宮一敘後,我總覺得此案仍未結束。”
敏珈理了理衣襟上垂珠流蘇,嘆息道:“即便你順著方向摸索下去,又能得到什麼好結果?到最後,既折騰了光陰,又熬苦了自己,與其當個明白人,不如做個糊塗鬼。”
阿木爾頓了頓道:“寄言儔侶,莫負廣寒沈醉,罷了,今個兒乃是團圓佳節,不談這些難受的話,茲嫿呢,怎麼沒見著她?”
敏珈道:“太后曉得茲嫿擅長琵琶,特命她於席間演奏,這會子應該是去準備了。”
阿木爾施施然笑道:“絲竹管絃,靡靡之音,皇上早就聽膩了,苦了茲嫿悉心排練,到頭來都是些無用功。”
敏珈道:“說的是啊,皇上對於這些尋常歌舞,早就失去了興致,他現在需要的女人不在於‘精’,而在於‘奇’,誰若能滿足他好奇的心理,誰就能攀上枝頭變鳳凰。”
待和聲署表演完後,茲嫿便抱著四弦畫槽琵琶曼步登亭,話說茲嫿今個兒打扮的很是成熟,杏子紅的翠羅衣衫看起來既明豔又大方,平日裡那番純真稚氣一掃而光。
錚錚的音律從茲嫿的指尖迸出,幾乎每個調子都很靈動清脆,沁人心脾,曲奏一半時,茲嫿還開嗓高歌:“紅樓別夜堪惆悵,香燈半卷流蘇帳;殘月出門時,美人和淚辭;琵琶金翠羽,弦上黃鶯語……”
伊蘭謂皇帝道:“聽說這順貴人把這首《渡別調》練了無數遍,不知皇上覺得她唱的如何?”
皇帝支著腦袋,漫不經心道:“唔,唱的是字正腔圓,挑不出毛病,但是選的詞卻很大煞風景,中秋乃是團圓之日,如此高歌惜別之痛,著實惹人不悅。”
皇帝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茲嫿及樂姬退下,茲嫿若無其事的行了禮,默默地坐回席間。
阿木爾悄聲道:“茲嫿,《渡別調》雖為相思曲,倒也亦屬哀曲,你怎麼能在宴席上唱這種破壞氣氛的歌呢?”
茲嫿任性的回道:“妹妹不喜歡曲意逢迎,況且我倒覺得此歌與幽幽內廷相得益彰,挺搭調的。”
阿木爾無奈的搖了搖頭:“真是拿你沒辦法。”
伊蘭柔聲道:“皇上息怒,順貴人的脾性一向不好,您莫要同她一般見識。”
皇帝冷冷道:“刁蠻庸婦,無趣也便罷了,竟然還無知,若不是礙於她的出身,朕早就把她廢黜了。對了,前些日子,王進忠說你擅長拼湊七巧板,不如你登臺表演一番,給這些庸脂俗粉開開眼。”
伊蘭笑道:“那臣妾便獻醜了,王進忠,去取斫木數十片,漿糊一罐,硃砂色一瓶,匾額一張。”
不一會兒,王進忠便把所需的物品擱在長桌上,伊蘭拔下指上的象牙珠串護甲後,將斫板細細的鋪開,並用硃砂在上面留下記號,有的斫板畫上了花鈿,有的畫上了圓圈,有的則掛上了飛鳥,宮嬪出於好奇,都瞪大著眼睛看貴妃究竟要搞什麼名堂。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工夫,伊蘭便根據記號將斫板分成四摞,然後依照每摞的高低順序,給斫板抹上漿糊,黏於匾額之上。
待她黏完第一摞時,阿木爾低聲喃道:“這……這拼出來的是‘六’字!我明白了,她所分出來的四摞斫板,實乃四個漢字,根據每個字的筆畫順序,再將斫板依次陳列,貴妃之智,的確遠勝吾等。”
伊蘭將餘下的三摞斫板黏好後,匾額上呈現出“六合同慶”,那四個字看起來有稜有角,尺寸適宜,宛如行書一般工整。最後,伊蘭蘸上硃砂為斫板上色,片刻功夫,一張巧奪天工的美藝品便橫空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