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跟這姓秦的總也算不清賬,她覺得清楚的賬,被他算成無底洞;她以為真是無底洞的,他又不要了,還給賠禮。
她抬眼去看他,他也在看著她,頭頂一雙毛茸茸碩大的雪白狐狸耳正晃來晃去,看著手感特別好的樣子。
客房門突然被敲響,卻是夥計來送時鮮野果並幾碟精細糕點,因見令狐蓁蓁容姿穠豔,那夥計悄悄又多塞給她一籃果子。
秦晞見她要給錢,索性一把拽住,低聲道:“不是人家給你什麼,你就一定得還錢的。”
他算琢磨透了,這大荒人見識不多,規矩卻不少,有所得必須有所予,還懶到只用錢結算人情。她那個大伯不曉得怎麼教的她,萬事結清為上,開口閉口都是錢,受了那麼重的傷,第一句還是錢。
說什麼結清因緣兩不相欠,人和人的往來哪有這麼簡單粗暴,世間事若都能輕鬆結清,又何來許多紛爭。
令狐蓁蓁像遇到解不開的難題似的,眼神迷惘地看著他。
她自己慢慢糾結去吧。
秦晞隨手挑了顆果子,入口卻又酸又澀,一點沒有那天在臷民莊她遞過來的爽口。
想起剛在地宮找著她的情形,他眉頭皺得更緊。
她傷得非常重,左邊身子的骨頭多半碎了,脊椎也有裂痕,更不用說擦傷刮傷。他抱她出地宮時,衣服上染滿了血。修士避什麼都避不了血,他頭一次發覺人的血那麼燙,明明滾燙,卻讓他想到“死”這個冰冷的字眼。
周璟把責任全部攬在身上,自己也並不無辜,之前分明有許多空隙可以把她拉到身邊,可他大抵懷著一種輕率的“看她能如何”的心態,並未施加援手。
為著非同尋常的緣故,他不得不來大荒,對這裡實實充滿了警惕與厭惡。偏生第一個遇見的又是從頭到腳都古怪的令狐,他始終對她暗藏疑心,揣測她或許有什麼深藏不露的東西,暗暗琢磨她看似無邪的可疑舉動。
然而他只是把對大荒的反感對映在她身上而已,堂堂太上一脈修士,心性未能磨鍊到家,遷怒實在不應該。
並沒有什麼“不尋常的大荒人”,她實實在在只是個普通人,他錯了。
一隻纖細手掌伸到面前,掌心託著一粒青中帶紅的果子。
秦晞轉過頭,那黑衣的令狐正仰頭看他,頭頂火紅的狐狸耳朵被太陽映得金燦燦,媚而長的眼,真像只狐狸。
“這個甜。”令狐蓁蓁將那隻果子放在他手上。
他毫不客氣接過來直接啃,眉間忽然舒展開。
果然甜。
秦晞又看了她一眼,清透日光映在琥珀色的眼珠裡,顯得亮而無邪。
他停了一下,鬼使神差般開口:“有很多事,只要一句謝謝就好。”
早就發現她似乎從不說謝字,只用送東西做事情當回禮,不可理喻的結清作風,毫無人情味。
對面的令狐蓁蓁依然不知有沒有聽進去,兩隻眼睛只盯著他頭頂的狐狸耳朵看,眨都不眨一下。
雖然她不是“不尋常的大荒人”了,卻依舊是個奇怪的大荒人。
算了,愛看就看吧,反正又不會掉肉。
秦晞氣定神閒地隨她看,一面把果子吃了個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