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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埃羅.美第奇,或者用修士們的話來說,馬督兄弟,已經在這座島嶼上苦苦煎熬了八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堅韌,能夠忍受這樣長久的折磨,也許正是對那些叛徒與逆賊的憎恨,讓他堅持了下來,即便如此,他也已經快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了——他在年少的時候養尊處優,掌權後更是不可一世,肆意享樂,懶惰,葡萄酒與甜食摧毀了之前良好的基礎,等他來到了這個潮溼的監獄,美第奇家族傳統的“痛風”病症也落在了他的身上,修士們時常需要守齋,他能夠得到的食物不是寒酸的乾麵包,清水,就是魚湯(對他的痛風可謂雪上加霜),至於無需守齋的那寥寥幾天,他們也只能得到一些油脂和乾肉,沒有昂貴的香料,它們嚐起來就像是沒有曬乾與曬乾的糞便。
說實話,康斯特娜與美第奇,還有喬當初為皮埃羅.美第奇選擇的這個修道院並不能說是最苛刻的,畢竟本篤會的修士們不像是其他苦修會的修士們認為苦修的修士必須進行長時間地折磨脆弱的軀體上,直至精疲力竭為止,他們在最炎熱與最寒冷的時候允許修士們在房間裡祈禱或是抄寫經書,只在氣候較為適宜的時候才會到外面勞作,而且對於皮埃羅.美第奇,這位並不是自己發願前來侍奉天主的……修士,修道院的院長也看在美第奇家族的份上對他十分寬容,即便他總是詛咒連連,或是不願意做工,他也由得他去,在皮埃羅身邊,他還安排了一個他認為最刻板,也最虔誠的修士,既能夠在需要的時候給予皮埃羅幫助,也能起到監管的作用,免得皮埃羅.美第奇令人為難地出現在他不該出現的地方。
皮埃羅當然不會感謝他,不但不會,就連詛咒的名單上也多了一個名字。
修道院院長能夠如何呢?還不是微笑著原諒他——幸而過了三四年,也許是發現自己確實無望離開這裡了,皮埃羅.美第奇突然變得安靜了,不,不只是安靜,他甚至變得虔誠起來了,他再也不缺功課了(無論是祈禱還是勞作),也不再口出怨言,他接受了馬督的名字,還有,也許是受他身邊那位苦修士的影響,他也開始穿上粗麻內衣,大腿上纏上帶刺的荊棘,還在雙手的手背上反覆地用鋒利的貝殼畫出十字。
傷口癒合了又被撕裂,加上塵土與海鹽的侵蝕,馬督兄弟的雙手到了最後,連自由彎曲都成了問題。
他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修士們問起來,他只說好為之前的過錯贖罪。
修道院院長是個沉穩而又冷靜的人,他不能說不相信他們的馬督兄弟真的毫無企圖,但他等待了很久,馬督也沒有提出類似於想要離開島嶼,或是與人聯絡,通訊之類的要求,就算他聽說了,修道院的修士們接受了一份委託,以托斯卡納地區的方言為朱利奧.美第奇樞機翻譯一本聖經,也沒有做出任何令人懷疑的舉動來。
倒是那個一直陪伴在馬督身邊的苦修士,向院長求得了將翻譯抄寫完畢的聖經送往羅馬的工,院長以為,這是馬督有意調走這個頑固的看守,所以等到他走了,就讓另外兩個修士與馬督住在一起。
但今天他聽說,馬督快要死了。
院長匆匆趕到馬督的房間,地上已經有木炭畫出的十字架,馬督躺在地上,手腳如同耶穌基督一般呈大字型擺放著,他閉著眼睛,但一看到院長來到,他就開啟了雙眼,院長居高臨下,正與那雙充滿了罪惡意味的眼睛相對,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麼?”院長問道。
我不想死,馬督在心裡說,但他也能聽出院長心中的如釋重負,他對院長來說,也是一個麻煩的囚徒,也許院長早就期望著他的死亡,就像是他在佛羅倫薩與羅馬的血親,但他不想死,他只有四十歲,而且他還沒有看到,沒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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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因為迷惑而漸漸地安靜了下來。
這個苦修士應當是安排好的,樞機們在心中想,但現在看來,美第奇的計劃似乎出了一些紕漏,他們倒是很願意看看新教皇的笑話,但這個古怪的修士同樣讓他們感到不適。
“回答我,聖父。”苦修士說。
克萊芒七世輕輕地眯起了眼睛,為什麼之前教會從不允許非拉丁文的聖經流通?很簡單,因為詮釋聖經的權力與資格一直掌握在每個教會人士手中,有些是出自於私心,而有些,如他面前的這個苦修士,或許是出自於對信仰的虔誠,因為唯一無法掌握在手裡的就是人類的思想,當人們無從接觸到聖經的時候,他們只能聆聽教士的講解,但如果他們也能擁有一本能夠讀懂的聖經,那麼他們大可以做出自己的解釋,這些解釋或來自於純潔的靈魂,也有可能來自於……
“魔鬼,”苦修士低聲道:“你欺騙了所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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