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絲在很小的時候,就被她的母親夏洛特公主從法國送到了義大利,因為她要與另一個人結婚,成為他的妻子,與他有新的子女,她無力,也無法繼續顧及年幼的路易絲。
路易絲並不責怪她,她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身份尷尬,她的母親出身顯赫,而她的父親卻是一個私生子,就算他是從聖父的白袍下面鑽出來的,還是有人在暗中嘲笑路易絲不過是個私生子的私生女,這種情況在亞歷山大六世在生的時候還好些,不幸的是,路易絲出生沒多久,亞歷山大六世就死了,他一死,凱撒.博爾吉亞就成了喪家之犬,被人四處驅逐威脅,而他的妻子女兒,也只得在布盧瓦的宮廷中忍受別人的冷嘲熱諷。
等凱撒也死了,夏洛特公主的婚姻就成為了另一枚可用的籌碼,路易絲的存在就變得礙眼起來。當然,她身上的瓦倫蒂諾女公爵的頭銜保護了她,卻也成為了新的危機。納瓦拉國王有一個不成體統的私生子,他想讓他與路易絲締結婚約——那個私生子比國王的婚生子恩裡克還要年長,渾渾噩噩,一事無成,還得了骯髒的義大利病,他的情人為他生下的孩子全都生滿了噁心的膿瘡,夏洛特公主怎麼能夠忍受自己的女兒被這種人玷汙,才會想盡一切辦法將路易絲送到遠在義大利勒皮的小叔這裡。
這些事情,之前已經有所記述,不再贅言。只是納瓦拉國王沒有想到的是,他的婚生子恩裡克,竟然不幸地死於一場狩獵中的意外,他失去了唯一的繼承人。
很難說其中有沒有路易十二的手筆,但毫無疑問,這對他是有好處的,納瓦拉一下子就從他的盟友與親眷,變成了他的資本,他之所以大膽地聲稱自己可以支援路易絲得到納瓦拉,就是出自於此。
但路易絲的激動只保持了幾秒鐘,“納瓦拉是執行薩利法的。”她說:“薩利法只允許出現男性繼承人,納瓦拉與法蘭西之前都沒有過女王。”
朱利奧輕輕頜首:“路易十二要麼有心修改繼承法,要麼……允許一個義大利人成為納瓦拉之主。”
路易絲聞言,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她思索了一會:“路易十二不可能修改繼承法,他已經有了一個男性繼承人,但說到讓一個義大利人,準確點說吧,一個美第奇成為納瓦拉國王,就更不可能了。”
她的眼睛裡露出了兇狠的神色:“他在欺騙您,大人,我不知道他向您索求了什麼,但他一定會藉口修改繼承法,拖延兌現諾言的時間,等到他得到了喘息的機會,想要將這件事情無限制地拖延下去,太容易了——我在布盧瓦生活過,我知道那裡的人們有多麼頑固,他更不可能讓一個義大利人成為納瓦拉的國王,那人會成為他的盾牌,納瓦拉人與法蘭西人的憎惡都會向著他去的。”
“那麼,”朱利奧看著她:“你的決定呢,你要我拒絕他嗎?”’
朱利奧的問話就像是驚醒了路易絲,從一個美夢或是一個噩夢裡,她略有些茫然地翕動著嘴唇,她……想起了小科西莫.美第奇,他是美第奇家族的家長,是西班牙的努奧羅公爵,那些人是不會允許他和自己一起回納瓦拉的,而且就如她所說的,一個義大利人,在納瓦拉註定了要成為眾矢之的,而她……她甚至未必能夠保證自己的性命無虞。
朱利奧看著她,他從未有意阻擾她與小科西莫,但對於這兩個只有十一二歲的孩子來說,他們的愛情還只是稚嫩的幼苗,朦朧的霧氣,沒有一寸是落在現實上的,路易十二的提議,只是在他們所要經過的晦暗長路上的第一道小小溝壑,至於他們要怎麼做,都不可能造成多麼可怕的後果,或者說,只是對路易絲如此。但她會放棄嗎?
不,她不會,路易絲抬起頭,她在佛羅倫薩,在羅馬與小科西莫在一起的日子,是最快活的,比在母親身邊更快活,這裡沒人歧視他們,物質充足,精神愉快,但隨著教育的深入,路易絲偶爾也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默默思索自己的前路,她如果繼續留在這裡,留在小科西莫身邊,她的未來是一眼就能看到的——一個徒有虛名的女爵爺,一個幸運的私生女,一個被忽視與質疑的妻子與母親,小科西莫與她的愛情即便不會動搖,他也不可能給她更多了,一個只會向他人搖尾乞憐(就算他是她的愛人,她的丈夫)是永遠不可能得到尊重的,而若是小科西莫改變了心意,看看那些國王的妻子吧,在國家利益前面,一個女人從來就是不值一提的。
“我若……我若是願意回去納瓦拉。”路易絲艱難地說:“我若是接受了路易的……安排,大人,我還是您的學生嗎?”
“只要你依然抱有對我的忠誠,當然。”朱利奧溫和地說:“路易十二之所以向我,象美第奇提出這個交易,也正是因為你是我的學生。”
他向路易絲伸出一隻手,和藹地按住了她的肩膀:“我要你到這裡來,和我說話,是要知道,你是不是已經做好了準備——你之後的生活會變得非常艱難而又危險,你會發現,你之前遭受的挫折與折磨與之相比不過春日微風,一個瓦倫蒂諾城堡與一個納瓦拉,意義完全不同——你身邊可能處處皆敵,哪怕有人願意照看你,關愛你,懷抱著的也未必是一顆良善之心,不明真相的民眾會相信那些無稽的流言,認為你是個娼婦,是個竊賊,是個淺薄無知的可憐人,無論你做了什麼,都未必能夠得到讚許,甚至可能被扭曲,無論怎樣荒唐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在你身上,你知道你的……堂兄恩裡克是怎麼死的嗎?”
“狩獵時落了馬。”
“他被馬拖出了整整三百尺,骨頭折斷,臉上血肉模糊,醫生給他治療,用糞便與烙鐵,他第二天就死了。”
路易絲的眼睛裡終於有了一絲輕微的動搖,但很快就過去了,“沒有什麼成功的生意是無需資本的。”她說,這句顯而易見來自於美第奇家族的俗語引得朱利奧微微一笑,他抬起手,改而撫摸了一下她的頭頂,路易絲的頭髮與凱撒一樣是深色的,堅硬,筆直,相比起來,小科西莫的頭髮就要柔軟得多,不然也不會總是不安分地打著卷。
“好吧,”他低聲說,“但不用怕,親愛的,我會一直看著你的。”
路易十二的賄賂確實打亂了他們之前的計劃,但能夠得到納瓦拉,是任何一個有野心的人都無法拒絕的事情,尤其是納瓦拉正處於法國與西班牙之間,也就是說,等到義大利的統一程序開始的時候,它就能成為插在法國與西班牙之間的一根釘子。哪怕無法動搖他們的統治,至少也能讓他們無法顧及到義大利,這塊被他們是做盤中禁臠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