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巴格里奧尼樞機苦惱地說:“親愛的艾弗裡,麻煩就在這裡,他,我是說,聖父,只願意讓一個人來聽他的懺悔。”
“誰?”艾弗裡問道,雖然他已經有了一個名字。
“朱利奧.美第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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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利奧.美第奇是在次日的深夜趕到勒皮的,那天晚上正下著雨,羅馬的秋冬時分,雨水裹挾的寒氣就如同尖利的針那樣可以直接刺入人們的面板,為了節約時間,朱利奧甚至捨棄了馬車,一路疾馳至此——他大踏步地走入廳堂的時候,巴格里奧尼樞機率先站了起來,然後是布因斯樞機,他們的盟友,還有兩位嗅覺過於靈敏,自己找到勒皮的樞機,在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後,也跟著站了起來。
他們不知道尤利烏斯二世現在的悲慘結局有著這位大人的幾分手筆,但很顯然,庇護三世的繼承人從來就沒有改變過——他們承認的人從來就只有一個,而那位正在房間裡發出微弱的呻吟聲的教宗閣下,或許只是一個不自知的傀儡罷了。
朱利奧此時反而平靜了下來,雖然他仍然被數以百計的紛繁記憶與思想幹擾著,但他還是分別與他們各自短暫地交談了幾句,才在他們的注視下走進了尤利烏斯二世的寢室。
寢室裡,依照教皇的要求,點燃了不下二十支手腕粗細的蠟燭,將這個房間照的如同白晝,而尤利烏斯二世躺著的床榻,也在他的命令下,將床尾轉向房門,並且撩起床幔,這樣他一眼就能看見誰從門外進來了——在他的幻覺裡,朱利奧.美第奇無數次地推開了門,走了進來。
有些時候,朱利奧.美第奇還是個孩子的模樣,就如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帶著天真的微笑與坦然的目光,向他伸出手來,緊緊地扼住了他的脖子;有些時候,則是那個與他一同刺殺路易吉.博爾吉亞的少年,神情堅定,步伐穩定,手持短弩,不帶絲毫憐憫地向他射出致命的一箭;不過更多的時候,是身著樞機紅衣的朱利奧.美第奇,他的身邊站在他們的老師,庇護三世,他只向庇護三世說了些什麼,頭戴三重冕的庇護三世就向約書亞一指,約書亞的腳下就突然裂開一道可怕的裂縫,下面就是燃燒著熊熊火焰的煉獄,他就這麼跌了下去,而朱利奧.美第奇還在他們的老師身邊,溫和而又殘酷地看著他墜落,墜落,墜落……
不,他在噩夢中哀求道,你們不能這麼對我,不能!老師,我已經做到了所有您要求我做到的事情!請您帶我走!別拋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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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烏斯二世又一次掙扎著睜開了眼睛。
以往有如跗骨之蛆的疼痛,自從他來到勒皮之後,就突然消失了,但師從庇護三世的他知道,這不是說,他正在痊癒,而是恰恰相反——疾病的魔鬼正在進一步地損毀他的身體,讓他再也無法感知到疼痛,但高熱依然存在或說變本加厲,所以他每次都會從深陷煉獄的噩夢中醒來。
他張著嘴,卻無力發出聲音,他想要水,但他隨即想起,服侍他的教士被他驅趕到門外——因為他又想起了他被皮克羅米尼樞機拋棄在那座修道院時發生的事情——那些人期望與等待著他的死亡……一樣的高熱,一樣的孤寂,一樣的無所依靠……他害怕,如果有人在他入睡或昏迷的時候加害他,他連喊叫的機會都沒有,所以他不允許他們守在他身邊。
但就在他想要舔抿乾裂的嘴唇時,一卷浸透了淨水的棉布輕輕地落在了他的嘴唇上,尤利烏斯二世立刻貪婪地吮吸了起來,水帶著棉布的氣味潤溼了他的舌頭,流入他的喉嚨,但不夠,太少了,太少了,他拼命地想要抬起頭,但棉布還是被拿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蘆杆。
尤利烏斯二世含住了蘆杆,清澈溫暖的水立即充滿了他的口腔與胃部,有那麼一瞬間,他從煉獄回到了人間。
但等他喝了水,輕微地喘息了一會後,痛苦再一次降臨到他的身上。
不是軀體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那個照顧著他的人,正是朱利奧.美第奇。
在蠟燭的照耀下,與尤利烏斯二世同齡的他似乎從來不曾遭受過歲月的摧殘。青春、秀美、健康……那些約書亞.洛韋雷從來沒有擁有過,或者說,即便擁有過,也已經失去了的東西,依然被朱利奧.美第奇牢牢地掌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