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奧正想休息——從伊斯坦布林回來後,疲憊的不單是軀體,還有精神,若不是情況緊急,他真想什麼都不管不顧地在加底斯的小教堂裡悠閒地待上幾個月。但就在這時候,小科西莫進來詢問他說,皮恩齊的杜阿爾特想要見他,要不要見?
不太想見,朱利奧在心裡說,但他也知道,杜阿爾特不是那種會無緣無故來打攪他的人。
杜阿爾特一進到房間,就跪了下來——如同敬拜天主那樣的雙膝著地,匍匐在地上。
朱利奧看了一眼小科西莫,小科西莫馬上走了出去,還把門關上。
“我真不想知道你做了什麼。”朱利奧說:“但我想,那一定是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是的,”杜阿爾特嘶啞著聲音回答道,他抬起頭,看上去比在伊斯坦布林的時候還要憔悴:“我犯了一個莫大的罪過,主教,就算是聖基督重生也無法洗淨我的罪過。”
“你跪在我面前,”朱利奧說:“是在向我懺悔麼?”
“是的。”
“那麼你說吧。”
“天花,”杜阿爾特說:“我把天花帶到了伊斯坦布林。”
朱利奧頓時一陣眩暈,他跌倒在椅子上——中世紀的人們從很早之前就學會了使用瘟疫來扼殺敵人,譬如說,他們會將腐敗的屍體放在投石機上投入城堡,但天花……為了推廣牛痘疫苗,他與皮克羅米尼從一開始就決定了借用教會的名義,人們都知道,那是“聖約翰的賜福”,但這也意味著,作為異教徒的奧斯曼人絕對不會接受疫苗種植——所以,即便事態到了最危急的時刻,朱利奧也沒有想過使用天花,這與刺殺一個君王,或是改造一樣武器,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那是一個魔鬼,連他也無法控制的魔鬼。
“是……那個瓶子……”他想起來了,他以為杜阿爾特那樣惶急,是因為看見了仇人,不,他是看見了他的罪惡。
“是的。”
杜阿爾特慘笑著答道。
“你不會被寬恕的。”
“我知道。”
“那麼,我們就只能等待了。”
“是的。”
“和我到教堂裡去,杜阿爾特,我們必須祈禱,祈禱那隻瓶子,已經被擊碎,被海水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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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孩子彎下腰,從泥沙裡撿起了小玻璃瓶,他從未見到過這樣精緻的東西,他想要開啟瓶蓋,沒成功,也認不出裡面是什麼東西。
但一定很值錢。
他的手腕上還套著從死者身上拽下來的腰帶、項鍊與手鐲,還有他能撿拾到的,任何可能賣出去的東西。
他在劫難後的伊斯坦布林裡搜尋了整整一天,晚上才回到他簡陋的住所,他很興奮,甚至沒能注意到一個人就跟在他身後。
一個盜賊殺了他,奪走了所有的珠寶,那隻瓶子他也注意到了,但銀質的瓶蓋不破壞就打不開,他也看到了裡面的粉末——但他要比孩子知道的東西多,也許這是基督徒們的聖物瓶,裡面裝著的是聖人的骨灰,他這樣想到,興致勃勃地將瓶子掛在自己的脖子上,如果它能保佑自己,他就留下,如果不能,就賣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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