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科西莫並不能完全懂得庇護三世的意思,但他也知道,很快就要有非常可怕的事情發生了——他幾乎就要立刻飛奔到父親身邊,緊緊地抱著他,免得他害怕痛苦。
庇護三世讓約翰修士將小科西莫送回到他父親身邊,約翰修士回來的時候,發現庇護三世還沒有入睡,聖父只披著一件單薄的長白衣,從結了霜的窗戶往外看。
“您在做什麼呢?”約翰修士低喊道,連忙拿起斗篷給庇護三世披在肩膀上,把他送回到溫暖的床上。
“您暖和了嗎?”修士一邊忙碌著令壁爐中的火燃燒的更旺盛一些,一邊問道。“有熱牛奶,我給您端一杯子來吧。”
“要有咖啡就給我一點。”庇護三世說,他冰冷的雙腿緊緊地靠著一個扁圓形的黃銅炭爐,這是朱利奧綜合了以往與之後的工藝特意為自己的老師打造的——不過此時的工匠都有炫耀手藝的壞毛病,朱利奧只是想要一個形狀樸素,但可開啟,上下都有厚厚的石棉夾層,中間放置炭火的取暖裝置罷了,他們卻拿出了打造聖物盒的勁頭兒來做這件東西,結果就是它不得不被退回去了三次——是的,不要鑲嵌寶石,不要琺琅,不要小雕像;也不要鏤空,不要鏈子,不要多餘的凸出或是凹陷;更不要用玻璃或是水晶來做窗戶,或是索性做成動物或是聖人的形狀。
最後送到庇護三世這裡的,是一個通體圓潤,沒有一絲裝飾痕跡的金屬圓盒,大約兩個手掌併攏起來那麼大,有搭扣與鉸鏈,據說打造它的工匠拒絕承認這是自己的作品,因為它看上去實在是太簡陋了,有辱他的名聲。但朱利奧一開始打造這件東西,就是給庇護三世貼身使用的,當然不會允許它有可能傷害到聖父的稜角與尖刺。
要讓庇護三世來說,它更像是一顆心臟,抱在懷裡,熱乎乎的,又圓滾滾的,令人愛不釋手。但約翰修士可不允許他抱著它入睡,這也是朱利奧再三提醒過的,免得出現意外,畢竟老人的面板要比年輕人薄,容易被燙傷。
“沒有咖啡。”約翰修士板著臉說:“您又想一晚不睡嗎?”
他將炭爐提了出去,開啟看了看,裡面的炭火還在緩慢地燃燒。
庇護三世只得聳聳肩。
“聖父……您這麼對小科西莫講話。”約翰修士將炭爐放到距離床鋪與帷幔都很遠的地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他或許會和朱利奧說些什麼的。”
“朱利奧應該已經知道了。”庇護三世說,約翰修士手一顫,差點將炭爐跌落在地。
“有什麼可驚訝的,除了我自己,大概就只有朱利奧最瞭解我的身體狀況了,”庇護三世平靜地說:“你難道沒發現麼,從前一年的四旬齋後,他就不再那麼嚴格地限制我的飲食了——除了那該死的咖啡……因為我們都清楚,我已經……”時日無多了。
“也許他只是被您抱怨得煩了。”約翰修士揹著身說,“也許是您的身體變好了——您看,他總是微笑著的,如果……如果您……他又怎麼能夠那樣……從容呢?就在今天,小科西莫與西班牙的王儲打架,他還有心思把他們畫下來呢。”
“因為他知道,我最討厭那種在最後的時光裡哭哭啼啼,滿臉愁苦的人了。”庇護三世說:“能夠上天去,去見最愛的主,與天使聖人們坐在一起,難道不是一件最美好的事情麼?而且你,他,還有小科西莫,也終有一日會來見我的,這只是短暫的告別而已,有什麼值得悲痛的呢?”
“別說啦,別說啦……”約翰修士轉過身來,雙手合攏在胸前:“天主啊,怎麼會這樣呢,為什麼是您呢?您一直是那樣的健康,而您與朱利奧,又都有著那樣卓越的醫術,難道是需要什麼特殊的藥物麼?又或是需要舉行大彌撒或是祈禱,如果可以,羅馬的人們也會為您點上無數蠟燭的……或者我們也可以重新配置藥水,就是您給朱利奧服用的那種!”
“如果可以,”庇護三世犀利地說:“你難道以為我不會麼?朱利奧不會麼?但我並不是被下了毒,或是受了傷,我的病是從年輕時候就種下的,約翰,人們稱我為男巫,因為我能夠用毒藥來治病,但我又是如何知曉與把握其中的分量的呢?固然,我可以用死囚來做實驗,但最後,服用之後的微妙效果,還是要我自己來感受的,雖然我一直非常小心地,只用很少的一些,但它們終究還是累積在了我的肝臟與我的腎臟裡。
若是可以,我也希望能夠活得更久一些。“庇護三世看向窗外,雖然它已經被放下來帷簾遮住了:“我還有那麼多的事情要去做……我曾經希望羅馬能夠如同雪一般的純淨,然後把它交在我最心愛的孩子手裡——但現在我已經無能為力了——埃奇奧質疑我為何要如此放縱洛韋雷們,卻不知道我已經沒有時間為朱利奧拔去最後的尖刺,我只能做出這個相當危險的決定,就像驅趕著惡狼去吞噬老虎,它們或許會兩敗俱傷,但也有可能達成一致,反噬我最心愛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