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羅倫薩城裡的內裡家族與卡博尼家族聽見了美第奇家族在從加底斯到佛羅倫薩的路上遇襲的事情,都不由得震驚了——美第奇與弗利女領主的護衛加起來有五十人,而阻截他們的土耳其傭兵則有他們的兩倍之多,幾乎是一整個僱傭兵團的數量,這絕對不是一兩個人可以做到的事情,能夠給出這筆鉅額費用的只有一個家族或是伯爵、侯爵乃至公爵。
幸而弗利母狼的護衛並不是一般的僱傭兵,他們一發現自己正被有意糾纏,就毫不眷戀的轉身逃走,土耳其人以為他們也與其他的僱傭兵一般,逃走了就會四散離開,但他們沒有,他們分出一些人,去了加底斯,那兒有著美第奇家族自己的軍隊,加底斯的負責人一聽說這件事情,馬上就有一百個火繩槍手跟著他們奔向事發處;而更多的人,則憑藉著比土耳其傭兵更熟悉這裡的地形(感謝他們的領主與自己女兒之間異常不睦的關係),從另一條隱秘的路徑拼死策馬追趕,才總算沒讓自己的主人連同繼承人一起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佛羅倫薩郊外的丘陵裡。
這次輪到土耳其傭兵們被死死糾纏了,沒一會兒,加底斯的火繩槍手就趕到了,戰局頓時逆轉,他們殺死了大約六十個土耳其傭兵,俘虜了十幾個,也被逃走了一些,但這無關緊要,就如卡博尼與內裡猜測的那樣,這些作為刀劍存在的傭兵知道的東西並不多。
他們交待說,在看到卡特琳娜的護衛時,他們也猶豫過,畢竟開始的時候,僱主只要求他們處死朱利阿諾與小科西莫,甚至連比安卡,都不是那麼重要——但土耳其僱傭兵又一想,弗利的領主應該也很值錢,而且他們人數佔優,所以就動了手。
卡博尼與內裡聽到這裡,對望了一眼——他們的敵人差點就得手了。
更讓內裡的家長,康斯特娜的丈夫,塔納.內裡憤怒的是,那位使者正是內裡家族的武技教師,而書信也確實完美地臨摹了康斯特娜的筆跡,所以朱利阿諾才會毫不猶豫地決定立即回佛羅倫薩,而不是等到明天。這也就是說,內裡家族出了叛徒,但還沒等他們去捉拿那個武技教師,他就失蹤了,幾天後,他腫脹的屍首從阿諾河裡漂浮了起來。
但無論是朱利阿諾,又或是康斯特娜和她的丈夫塔納.內裡,都沒有太多的心思用在這上面了——卡特琳娜仍然處於昏迷與高熱中。
在這個時代,那處胸口的貫穿傷本應當讓弗利的領主,母狼卡特琳娜就此上天堂或是下地獄去,萬幸,有著朱利奧.美第奇對自己的血親的看重,在佛羅倫薩的美第奇老宅裡,長年駐守著一隊可靠的醫生,他們按照朱利奧所指導的,小心翼翼地先用酒精擦洗傷口,再用羊腸弦一層層地將肌肉與面板縫合起來,在卡特琳娜的前胸後背留下了兩道如同蜈蚣爬行的難看痕跡,止住了流血,又近似於奢侈地使用了康斯特娜從自己的嫁妝匣子裡取出來的“白色粉末”——這種被證明可以治療上百種疾病,如同天主賜福般的靈藥,來確保傷口不會潰爛或是生膿——才終於將卡特琳娜從死神的爪子里拉了回來。
但要問起卡特琳娜為什麼仍然因為高熱而昏迷,他們誰也回答不上來,畢竟在這個無論是理論還是實踐都有著極大限制的年代,他們能夠放棄灌腸與放血,幾乎可以說是生吞活剝地將朱利奧教導的內容在卡特琳娜的身上施行完畢,已經可以說是天主保佑了。
朱利阿諾去了聖母大教堂,在那裡連續奉獻了三臺彌撒,他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但一回房間,他與比安卡的房間還是又黑又冷,他就知道比安卡還在她母親的房間裡。
“你該休息了。”朱利阿諾說,一邊將羊絨斗篷披在比安卡的肩膀上,比安卡原本就身形纖細,幾天食不知味下來,更是瘦骨嶙峋,朱利阿諾甚至可以清楚地摸出她肩膀上的骨頭形狀。
“她還沒有醒。”比安卡說。
“也許明天夫人就會醒了,回去,或是在這裡睡一會吧,比安卡,你這樣折磨自己,她會感到心痛的。”
比安卡沒回答,她還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看著帷幔中的那個人,在燭光下,卡特琳娜蒼白的面孔讓她感到陌生,她的母親,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是個強壯又彪悍的女人,比起男人也好不遜色,在心腸上,更是可以與那些冷酷的暴君相比——她也會如此無力,如此孱弱嗎?而且,她的白頭髮什麼時候也那麼多了?蓬亂在枕頭上,就像是一捧還未經過清洗的羊毛。
“比安卡……”朱利阿諾擔心地喊道。
“您說,”比安卡突然轉過身來,認真地問道,“是不是有什麼陰謀呢?”
朱利阿諾愣了愣:“陰謀?……是的,”他磕磕絆絆地說:“大概是有吧,姐姐和她的丈夫,還有卡博尼家族都在緊密地追查,我想很快就有答案了。”
“不,我不是在說這個,我是說,”比安卡指了指床榻上的人:“我的母親,是不是有什麼陰謀?”
朱利阿諾收緊了雙眉,他伸出一隻手,握住比安卡的肩膀,“你在說什麼呢,比安卡,你怎麼會那麼想?她是你的母親……”
“十七年前把我丟給一群暴徒的母親麼?”
“比安卡!”朱利阿諾大聲叫道,他知道比安卡受了怎樣的苦,也憎恨過她那個無情的母親,但卡特琳娜捨出自己的性命,救了比安卡與小科西莫,這也是真的,單就這點,他就不能繼續縱容比安卡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