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誠暫且不論,”朱利奧說:“你有多少才華來贖你的罪?”
“和教皇的權柄那樣多的才華!”米開朗基羅驕傲地答道。
這句話令得一直懶洋洋地做個旁觀者的凱撒也抬起了眼睛,“真是個狂妄自大的混球,”他說:“那麼就讓我們看看,他的才華是否能夠與他的罪惡相匹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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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丘利,是古希臘神話中最為偉大的英雄,赫丘利是他的羅馬名字,希臘名是赫拉克勒斯,自誕生以來就受到了無數希臘人與羅馬人的崇拜,對於現在的義大利人也是如此,為紀念洛倫佐.美第奇而創作的這尊雕像,別出心裁地沒有選擇這個大力神與敵人作戰的時刻,也沒有選擇他與妻子愛人纏綿的時刻,卻選擇了他在作戰與愛戀間隙放鬆休息的時刻——這尊體格健碩,肌肉發達的巨人斜斜地靠在一張巨大的,直達腋下的盾牌上,大臂、前臂緊繃,手腕放鬆,頭部微微靠向披著獅子皮的盾牌,左腳架起放在支撐重量的右腳腳踝處,他的身上沒有任何衣物,每一寸肌肉、毛髮乃至骨骼都纖毫畢現,他的眼睛微微闔起,看向地面,既可以說是在打盹,也可以說是在悼念。
凱撒看了很久才緩緩地嘆息了一聲,當他凝視這座雕像的時候,都覺得後者彷彿隨時都會開始呼吸,睜開眼睛,走下基座,馬上就要和他交談,為他作戰——米開朗基羅確實沒有說謊,他的才華無以倫比,而且他還年輕,他的技藝還有提升的餘地——雖然凱撒無法想象他在技藝提升後還會到達怎樣一種震撼的程度。凱撒隨即變得興致勃**來,他不是一個美第奇,不是一個佛羅倫薩人,但他還是一個義大利人,義大利成為整個歐洲的文明發源地並不是一蹴而就的,希臘與羅馬百年千年來的累積成為了這朵璀璨花朵腳下的沃土,“我要讓他為盧克萊西亞雕像,”他看向朱利奧說:“你覺得如何?”
“隨你。”朱利奧無所謂地說,他喜愛藝術,崇尚高雅,但他也有著不可觸碰的底線,米開朗基羅完全可以說是美第奇家族培植起來的工匠,但他就和列奧納多.達芬奇那樣,是個怯懦的叛徒,他甚至比達芬奇還要糟糕,達芬奇只是畏怯於帕奇家族的淫威,擔心美第奇在傾塌後的廢墟連同著自己一起埋葬,米開朗基羅卻明明白白地辜負了洛倫佐的恩惠,在他為洛倫佐的雕像還未完成的時候,他就投靠到了美第奇的敵人那兒,為後者搖旗吶喊,雖然說,因為他的放浪,薩沃納羅拉根本沒把他視作心腹,或者說,他連虔誠信徒的隊伍都插不進去,不然他也不會因為這樣的罪名被關入監牢,若不是朱利奧與凱撒的動作快,說不定他已經被處死了。
於是凱撒輕佻地用自己的手套拍打了一下這個醜陋工匠的臉:“我不準備赦免你,”他惡劣地看著對方的臉色從興奮的紅潤變成絕望的灰白:“如果朱利奧,我最喜愛的朋友憎惡你,不過他若是無所謂的話,我也不介意給你一個機會。”他直起身,“會有人帶你去羅馬,去見見我的妹妹盧克萊西亞,你儘可以在採石場裡隨意挑選,無論多麼珍貴的大理石你都可以拿來使用,若是需要金子和銀子,也可以向我提出申請,但我只想看到一尊無以倫比的雕像,是人們都不曾見過的,看見它的人都會為之嘆息傾倒……但如果你令我失望了,我會按照你該受的罪,把你穿在鐵桿上,對,就像是瓦拉幾亞大公弗拉德(註釋1)所喜好和擅長的,我相信,這種刑罰對你來說再合適不過。”
米開朗基羅喜極而泣,他跪在地上,爬行著去吻凱撒的腳,然後被不耐煩地躲開了,他沒有勇氣去碰觸朱利奧,只得眼睜睜地看著他,但朱利奧只在他身前停頓了一下:“別忘記這是一個樞機為他的妹妹定製的作品。”他提醒道,他承認米開朗基羅的技藝確實高超,但他實在是不想看見一個衣衫半褪的風流女郎,雖然在此時,這也是一種特殊的風尚。
凱撒在一邊嗤嗤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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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沃納羅拉和其他追隨他的教士受了好幾個星期的苦,凱撒沒有把他送往羅馬,正如亞歷山大六世所說,這個傢伙還沒有這樣的殊榮,隨行的審判官們嫻熟地使用了各種刑罰與技巧,在這方面,他們絲毫不比達芬奇或是米開朗基羅差,只是他們的畫筆與鑿子是琳琅滿目的刑具,而畫布與石材卻是人類的肉體罷了,最後薩沃納羅拉在認罪書上籤了字——用他唯一完好的地方,右手,接下來,他被處於火刑,就在韋其奧宮前的廣場上,他曾經在這裡發表宣告,演講,鼓動人們推翻與驅逐他的恩主美第奇,誰知道不過幾年的時光,他也要在這裡結束他苦難的歷程了。
凱撒顯得百無聊賴,薩沃納羅拉其人,在他沒能透過聖裁的時候就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意義,之後不過是例行公事,但看看那些佛羅倫薩人,充滿了仇恨與輕蔑的臉,他就不得不暗中褒獎朱利奧齊全的思慮與縝密的手法——如果只是沒有透過聖裁,或許還會有些人頑固地認為薩沃納羅拉或許不那麼虔誠,但還是一個偉大的人,但一個卑微的騙子可不值得任何人的尊敬。
火焰熄滅了,灰燼被凱撒隨行的教士收集起來,傾倒入阿爾納河,免得有人將之奉為聖物,也許沒有,但為了妥當起見,他們還是履行了這道手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