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還在持續。
威尼斯步兵在磅礴的雨水中渾身溼透,拖著沉重的靴子和皮甲,他們之中只有少數人身著頭盔,胸甲,腿甲或是無袖的鍊甲,手持長戟、弓弩或是自己喜愛的武器,他們的精神並不昂揚,反而有些萎靡,在十五世紀,雨水被視作上帝的產物,遮蔽雨水是一種無視於天主恩惠的行為,而且僱傭兵們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帶著根本沒有被普及的雨傘,他們只能用自己的盾或是斗篷勉強遮擋一下,才能夠順暢呼吸。他們就這樣一個接著一個地爬上了船,尼克羅注視著他們,眉頭緊蹙,心中無比鬱悶,但事已至此,他也沒有反悔的餘地。
木船從塔羅河的右岸出發,穿越塔羅河,攻擊法國軍隊的主力,塔羅河不是一條寬闊的河流,但在暴雨中,它顯得格外渾濁肆虐,槳手不斷地擦去臉上的雨水,憑藉著朦朧的視線尋找河流的彼岸,現在尼克羅只能寄希望於失散的船隻是漂流到別處而不是沉沒,他聽見了船隻碰撞在一起的聲音,咕咚咕咚的,他的馬不安地抽動鼻子,擺動腦袋,他連忙抱住它,幸而威尼斯人的人和馬都不畏懼水,問題是這些雨,這些宛如被魔鬼詛咒過的暴雨,它將天主創造的世界變成了一片混沌。雖然渡河的時間很短,但尼克羅還是不由得想起了諾亞在海上與暴雨中漂泊的七天七夜,那時候具有智慧的人是怎樣的心情,他可是真正地瞭解到了。
無論尼克羅以及他的僱傭兵如何想,他們的腳還是觸及到了泥濘的地面,地面疏鬆的程度幾乎讓尼克羅以為自己一腳踏進了河底的淤泥裡,他牽著馬走出了很長的一段路,才終於在一片藤蔓叢生的地面上上了馬,他的身邊繚繞起了輕輕的,低低的螺角聲,這是威尼斯人的小隊長們在聚合了隊員們給出的反應,尼克羅要盡力捕捉才能聽見那些聲音,他拿出自己的號角,吹出了長長的一聲。
他身邊的騎兵陸續上馬,能夠看到與無法看到的威尼斯步兵們也動了起來,在這種雨天,弩手與弓手都成了累贅,幸而法國人的火炮與火繩槍也無法使用。
威尼斯步兵在義大利僱傭軍中始終享有盛名,因為奧斯曼土耳其與威尼斯的衝突持續不斷,這柄利劍也得以不斷地被打磨鋒利,他們雖然大多數穿著皮甲,但豐厚的俸金讓他們配備齊全,身體強壯,由於政府經年累月的僱傭,他們比起佛羅倫薩等地的僱傭兵更像是一個國家的軍隊,組織性與紀律性都值得稱讚——哪怕是在這種惡劣的天候下,他們在短暫的適應期後,也及時地調整了糟糕的心態,暴雨給他們帶來了潮溼和寒冷,卻也能為他們遮蔽敵人的眼睛與耳朵。
不幸的是,首先發現他們的竟然是一個瑞士僱傭兵,他大叫了一聲,立即敲響了身邊的鼓,那些蜷縮在簡陋的帳篷與馬車下的長戟手與弩手馬上爬了起來,他們是第一批迎接威尼斯人突襲計程車兵,威尼斯人和他們的敵人土耳其人學習瞭如何使用彎刀,而瑞士人也同樣擅長使用雙手劍,晨星棍(有尖刺的棍棒),盧塞恩錘子,他們混戰在一起,倉促之下迎戰缺少防備的第一批瑞士士兵幾乎全軍覆沒,但他們已經為他們的長矛手們爭取了時間,伴隨著愈發急促的鼓聲,威尼斯人衝破迷濛的雨汽後,看見的就是一排排森立的長矛。
雨水往下,長矛向前,衝在最前面的威尼斯步兵竟然是用自己的速度與沉重的身體穿刺在長矛上的,他們的眼睛睜大,帶著迷惑不解,似乎不明白死亡為何會突然降臨,有經驗與聰明的老僱傭兵們則及時停住了腳步,他們充滿敬畏地看著那些放下來後大約有二十尺長度的尖銳長矛,大喊道:“弩手呢,弩手在什麼地方?”緊接著,他們退後,而弩手上前,他們一邊抱怨著雨水可能為弓弩帶來的傷害,一邊躲藏在盾牆後,用轉動裝置為手持弩上弦。
瑞士人的弩手卻在第一批弩箭射向長矛方陣後才姍姍來遲,他們立即予以還擊,戰線上頓時出現了一片細長的空白,瑞士長矛手不慣著甲,但前兩三列會戴著頭盔穿著胸甲,以避免被弩箭貫穿,第一批弩箭沒能造成太大的傷害,有大約四五個長矛手倒了下去,他們被拖了下去,空置的位置被別人填充,而他們身邊的人,哪怕是他們的兄弟,父親,兒子,也不能在這個時候挪動身體,或是發出悲呼,他們視線堅毅地看向敵人所在,一動不動。而就在這個時刻,如同鷹隼降臨,兩隊瑞士長戟手從方陣兩側繞向威尼斯人的盾牆後方,長戟這種兵器如同加長了手柄的斧頭,一端還有彎鉤,遇上他們,威尼斯步兵的皮甲與鍊甲會如同羊皮紙一般地被撕碎,肌肉綻開,鮮血迸出,骨頭折斷,而那些騎兵們一不小心就會被彎鉤拉住,直接拉下馬來,如果不那麼做,那麼就是他們的馬匹被沉重的斧頭劈倒——瑞士人的長戟手直接迂迴到了盾牆後面,在衝破了步兵們的防護線後,直面了脆弱的弩手,弩手們有的還在檢查自己的弩弓,或是上弦,或是安裝箭矢,這已經不再是作戰,而是屠殺,而瑞士長矛手的指揮官一看到敵人盾牆倒塌,就再一次敲向了鼓。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大概沒人能夠想到一座近四十尺到五十尺的方陣也能夠以那樣快的速度移動,瑞士長矛手先是按照著鼓點齊步上前,而後在密集的鼓點中並肩奔跑,他們的長矛前有一尺多長的尖銳鐵質矛頭,放下來後就是一座鐵刺密林,而這片密林正如同海潮一般傾瀉而來,氣勢驚人,無可抵擋,威尼斯人的步兵頓時失去了對抗的勇氣,他們紛紛轉身逃跑,但逃跑是沒有用的,尼克羅熟悉的聲音在他們的身邊突然響起:“河!你們身後是塔羅河!你們無處可去!”
他重複著這樣的話,危險地驅策著馬匹在他計程車兵之間賓士,努力將他的話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裡,每一個士兵倒下去的時候,他都會感到心痛,但繼續下去,他計程車兵只會都被趕到塔羅河裡,威尼斯人都會游泳不錯,但塔羅河在連日暴雨下,水勢湍急,河水渾濁,雨水又遮擋了視線,他自己也不能肯定能夠在這樣的河水裡求得生路——他的大叫終於起到了作用,身後就是塔羅河,沒有退路的威尼斯步兵們終於激起了兇性,那些被刺穿的人不再背對敵人,而是面向他們,即便被貫穿的痛苦讓他們幾乎無法提起武器,他們也會緊緊地抓住長矛,給身後的夥伴們衝進長矛方陣的機會。
“騎兵呢?”尼克羅近乎於崩潰地喊叫著,“我們的重騎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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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聖聯盟的米蘭騎兵悲催地陷入了沼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