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奧,美第奇原本以為自己至少可以休息上很長一段時間,但就在第三天,盧克萊西亞就一手抱著大貓朱利奧,一手挽著自己的兄長凱撒來到了皮克羅米尼宅的大門前,少女的臉上洋溢著輕鬆的笑容,而凱撒也盡力讓自己不再那麼陰鬱消沉,這次他們有著正式的任務,就是邀請皮克羅米尼樞機去到銀湖,參與今年的最後一次狩獵比賽。
按照教義,狩獵不是一個聖職人員熱衷於去做的事情,而且因為狩獵時人們要穿著靴子的原因,教皇無法露出自己的腳背,不能夠被虔誠的人們親吻,這點也是相當值得詬病的,他的秘書杜阿爾特委婉地提醒過這點,但亞歷山大六世只是笑著說,如果不穿上靴子,獵狗和野豬會咬掉自己的腳,這樣人們才真的沒了可親吻的物件呢。當然,對外的說法是,教皇亞歷山大六世是在醫生的建議下這麼做的,狩獵可以減少他的膽汁,讓他的血不再那麼灼熱,以及強壯他的腎臟和肝,從某個方面來說,這個診斷也不能說全錯,畢竟每次狩獵都能讓亞歷山大六世沉重的心情變得愉快,肥美的獵物也能夠滿足他如同惡魔般的胃口。
這片狩獵場地開闢在亞平寧山腳下,銀湖與森林之間的一片廣闊平地,在這裡,你可以看到威尼斯,米蘭,佛羅倫薩與神聖羅馬帝國的使者們,還有數以百計的宮廷婦人,在數量與質量上與前者不相上下的娼妓,無論男女都在衣著與裝飾上極盡奢侈之事。
在看到皮克羅米尼樞機的時候,教皇亞歷山大六世甚至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親密地稱皮克羅米尼樞機為我的摯友,並且允許他身邊的年輕人親吻他的戒指而非聖足,這種待遇往往只屬於國王或是大公,一些人迅速地交頭接耳起來,朱利奧.美第奇的名字在唇齒間流傳,不過大部分人都認為,這個黑髮的年輕人之所以得享殊榮,只是因為他是皮克羅米尼樞機的弟子與養子,畢竟誰都知道亞歷山大六世一直在竭力爭取皮克羅米尼家族——這個家族歷史悠久,勢力龐大並且異常富有。
只有凱撒,盧克萊西亞以及傑姆(是的,他也在這裡),知道亞歷山大六世的寬容更多地是因為他救回了凱撒——沒人能夠想到這對於一個絕望的老父親來說意味著什麼。雖然他為了自己的野心而犧牲了凱撒,但這並不是說,他不會因為凱撒的死亡而痛心。
甚至於這場狩獵比賽,也是為了安撫凱撒而舉辦的,亞歷山大六世知道,凱撒更願意揹著弓箭,手持寬劍,長矛出現在與法國人的戰場上,但他從一開始就指定了他們將要走的道路,是的,胡安在許多地方都不如凱撒,但正是因為他看重凱撒,珍惜他的這個兒子所擁有的才華,才希望他能夠繼承自己的冠冕,成為下一任的教皇。相比起來,魯莽、衝動,甚至可以說有點蠢笨的胡安,正是因為缺乏深刻的思想,敏銳的感知以及政治鬥爭的天賦,亞歷山大才不得已讓他去做軍隊的統帥,他承認自己或許有些偏愛次子,但他能怎麼辦呢,聰明的孩子從來就是要受些虧欠的。
在次日的拂曉時分,做了簡短的晨禱之後,朱利奧與凱撒一起走出帳篷,他們穿著柔軟的皮衣,皮褲,長靴,凱撒披著黑色的皮毛斗篷,而朱利奧披著白色的皮毛斗篷,寶石在蓬鬆油亮的皮毛間閃爍個不停,他們的坐騎都是阿拉伯馬,坐在馬匹上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這還是朱利奧第一次見到書本與言語中描繪的狩獵場,它就如同一個國王擁有的獵場一樣大,因為身後就是亞平寧山脈,所以獵物很多,在幾天前,就有人在各處投放鮮血淋漓的肉塊,以吸引肉食動物,更早的時候,僕人們在獵場周圍敲下木樁,在木樁間拉起帆布,免得獵物逃走——與遙遠東方的狩獵場不同,這裡的獵物都未經豢養,野性十足,而且男人們更熱衷於狩獵野豬,狼,牡鹿或是危險或是高大的野獸——在教皇與他的孩子,客人們出發之前,他們的獵人已經進入森林,將裡面的野獸全都驅趕出來。
在隊伍之前,旗手們舉著博爾吉亞家族的旗幟,以及教皇的旗幟,之後才是賓客們的,扈從吹響了喇叭,敲打皮鼓,伴隨著嘟嘟咚咚的響聲,男人們迫不及待地衝進了獵場,而女性們則在一處高臺邊集合,她們沒有興趣,也沒有必要參與到男人們的野蠻行徑中,只要在這裡端坐等待,看看那位獵手能夠以自身的悍勇來突顯她們的美貌——盧克萊西亞作為博爾吉亞的公主坐在高臺的第一排,中央的位置,左邊是她的一個嫂嫂,那不勒斯國王阿方索的妹妹瑪利亞,她原本和甘地亞(克里特島)一樣都是屬於路易吉.博爾吉亞的,因為路易吉突然死在了娼院的小巷裡,他的領地,爵位與妻子一起被胡安繼承了,而在盧克萊西亞的右邊,是那不勒斯阿方索國王的女兒桑夏,她是亞歷山大六世的么子艾弗裡的妻子——阿方索以為自己的女兒和她豐厚的嫁妝可以取得亞歷山大六世的支援,但他大概沒想到,亞歷山大六世固然不想讓查理八世染指那不勒斯,可也沒想過讓他繼續留在那不勒斯國王的寶座上。
狩獵從黎明一直持續到正午,在休息與用餐後,又繼續到了晚上。
“你今天獵到了什麼?”盧克萊西亞問道。
“一隻牡鹿,有著非常漂亮的角。”朱利奧回答說,他原先躺臥在湖邊的斜坡上,星光同時籠罩著他和湖面,而盧克萊西亞就像是穿過月光而來的精靈。
“你應該把它奉獻給我。”盧克萊西亞說。
“別那麼貪得無厭。”朱利奧聲音輕柔地責備道:“你的父親向你奉獻了野豬,而你的兄長向你奉獻了灰狼。”
“但我只喜歡牡鹿。”盧克萊西亞說,一邊在他身邊躺下,就像許多年前,她還是個幼童,而朱利奧也只是一個孩子,他們的手再一次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接下來他們誰也沒說話,就是這樣肩並肩躺著,湖邊很冷,但他們的心卻是暖融融的,過了一會,盧克萊西亞的小手指在朱利奧的手心裡輕輕地勾了勾:“我帶你去個地方。”她說:“我有禮物要給你。”
“我已經從你的父親和兄長那裡得到足夠的回報了。”朱利奧說。
“他們的歸他們,我的歸我。”盧克萊西亞說,她站了起來,然後拉起朱利奧,他們沿著泛著白光的銀湖走,一路上沒有遇到其他人,“你知道在這場戰爭結束之後,教皇會讓他的一個兒子成為那不勒斯的國王嗎?”
“胡安?”
“我討厭他,”盧克萊西亞說:“他又笨又醜。”
“他是你兄長。”
“所以說我真是太不幸了。我希望成為那不勒斯國王的是凱撒。”
“但一個主教是不能做國王的。”
“那就不要做主教好了。”
“聖父會失望的。”
“胡安會讓他失望得更多,他就是一個膽小鬼——我不認為他能從威尼斯人與米蘭人的手中搶到王冠,如果是那樣,我們所做的一切就變成無用功了。”
“人們敬畏的並不是你的兄長,哪怕現在身為統帥的人不是胡安而是凱撒,能夠讓他們低頭的只有……那位大人。”
“而他偏愛胡安,凱撒不止一次地和我抱怨過,他根本不想成為一個主教,他希望有正常的生活,他的孩子可以正大光明地叫他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