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皮克羅米尼主教打發朱利奧去給自己採點用於驅蟲的薄荷,然後才讓人把約書亞叫到自己的房間裡。
時值正午,陽光透過斑駁的玻璃花窗投入房間,房間裡又溫暖,又明亮,但一看到皮克羅米尼主教,約書亞的心就像是墜入了冰窖。
“走近點。”皮克羅米尼主教命令道,在約書亞走近他後,他掀開了約書亞的布罩,在陽光下仔仔細細地看了他的臉,還有瘤子,以及被是燒傷和燙傷的臉,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可以說是無痛苦,快速並且近乎完美的痊癒方式,要知道,有時候人們只是割痔瘡的時候,為了止血烙的那麼一小下也會導致病人高熱死亡,或是留下難以磨滅的深厚瘢痕,但這些在約書亞的臉上只是顏色的區分而已。主教想著抽屜裡的手冊,考慮著要在更多的燒傷與燙傷病人身上試驗這種方法——受傷的時候,手術的時候,放血的時候,人們幾乎都是用烙鐵來止血的,還有冬天的時候,為了取暖掉進壁爐的人也不少……他必須小心謀劃,看看它能不能給自己,以及自己的家族謀求到最大程度的利益。
這也堅定了他將朱利奧.美第奇留在自己身邊的決心,佛羅倫薩的洛倫佐已經派遣使者來試探過了,西克斯圖斯四世眼看就要死了,美第奇家族的最大危機可以說已經過去,洛倫佐提出這個要求並不令人意外,只是皮克羅米尼主教絕對不會同意他的請求——屬靈的人有嗎?有的,但朱利奧.美第奇,已經證明了他是可以聽到主在說話的,在他身上發生的都是實實在在的聖蹟,可惜的是皮克羅米尼主教和美第奇家族都沒有足夠的權勢來保障他的名譽與安危,他又是個脆弱的幼兒,一場疾病,一條溪流,幾顆混在醋栗中的顛茄就能瞬間奪去他的性命,皮克羅米尼從未高估過那些身居高位之人的虔誠與良心,說句褻瀆的話,只有死去的聖人才值得被他們尊崇與宣揚,至於活著的……聖女貞德被燒死時立起的火刑架還矗立在魯昂的老集市廣場上呢。
他必須像是吝嗇的異教徒收藏寶石那樣謹慎地將朱利奧.美第奇收藏在身邊,不過,終有一日,這個孩子會在陽光下綻放出只屬於他的耀眼光芒。
想到這裡,皮克羅米尼主教的手就輕輕地落在了約書亞凹凸不平的額頭上,這個孩子令他忌憚,厭惡,但如果使用得當,他也會是一柄銳利的匕首,他要做的就是別讓它傷了自己的手:“你的燒傷已經痊癒了。”他說。
約書亞顫抖了一下,他怕皮克羅米尼主教接下來的話就是“你可以離開了”……他能到哪裡去呢?
“接下來,我會接手你的治療。”皮克羅米尼主教說:“你的瘤子,我不能確定我可以驅逐它們,事情可能變好,也可能變壞,甚至可能死,你要拒絕,還是答應?”
在短暫的沉默後,主教聽到約書亞說:“我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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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朱利奧兄弟,”金匠修士拒絕道:“這不是你能夠接觸的東西。”
這麼說的時候,他正在忙於碾碎一顆黃綠雲母。
朱利奧倒不介意被拒絕,就算他想幫忙也不行,看看金匠修士胳膊上鼓起的肌肉吧,在這個時代,金匠同時也有可能是個畫家和雕塑家,要成為一個雕塑家,沒有強壯的身體又怎麼能夠鑿動那些堅硬的大理石呢?打磨寶石也需要很大的力氣,更別說是要把它們磨成粉末了。
“這是給約書亞用的東西嗎?”朱利奧問道,他驚訝的地方就在這裡。約書亞臉上的瘤子在數百年後屬於一種常見病,多發於嬰兒和幼兒們,有些人會持續到少年,青年時期,有時候無需治療也會自行消失,約書亞無疑是比較嚴重的那一種,學名為毛細血管瘤,又名草莓狀痣的那種,在他們的時代,這種病症可以用激素藥物,手術,低溫、放射、鐳射治療,辦法很多,但在這個時代,孩子與孩子的母親沒被送上火刑架還是因為他的父親是個洛韋雷,一個樞機主教。
15世紀的人們也不可能提取到激素藥物,也沒有可能進行精細的手術——醫生們認為放血和手術是種低賤的行為,一般而言,都是讓屠夫或是理髮匠來幹這活兒的,低溫……鐳射……就連空中樓閣都算不上。但他們將寶石作為藥用倒是有著相當悠久的歷史,像是被凱撒(那個光頭羅馬佬)和安東尼傾慕過的克利奧帕特拉七世曾經將珍珠浸泡在醋裡飲用,以求青春永駐。羅馬的皇帝尼祿也曾經用祖母綠摩擦眼睛,當時和現在的人都認為這種翠綠可人的寶石能夠驅逐毒素,增強視力;紅寶石可以止血,石榴石可以增強生育能力,橄欖石可以治療氣喘,緩解口渴……
在金匠修士裡擺放著的寶石几乎都是鋯石,還有的就是黃綠雲母,這兩種礦物可以說是最有可能攜帶放射性物質的種類,這是一個巧合,還是皮克羅米尼主教有意為之?朱利奧認為這應該是後者,皮克羅米尼主教很清楚這些都是“不好的東西”,就連他在一邊站著看看都會被金匠修士趕走。
這些寶石被碾做粉末之後,就會有修士拿去混合上主教特意調製的藥膏覆蓋在約書亞的瘤子上,朱利奧不被允許去看望他,如果他想要知道一下約書亞的情況,得到的回答一律是很好。
這導致了他在夏日將要終結的時候,都沒能認出那個陌生又熟悉的金髮孩子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