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皓晨睡了很久,半夜後迷迷糊糊醒來上了個廁所,碰倒了凳子弄得嘎吱一聲,之後便聽到一陣急促慌亂的摸索,這一夜我睡得極淺,身子顫了一下醒過來,然後翻了個身打算繼續睡。也不知為何,許久還不見羅皓晨回來睡覺,上廁所也不見有沖水的聲音,心下疑惑便悄悄開門出去,走廊上的燈一直亮著,趴在門口,正看見羅皓晨背靠著牆壁,抬頭望著天花板,一口又一口地抽著煙。煙霧模糊了他的臉,只覺得四處冷極了,冬夜的寒冷隨著窗外的晚風一陣又一陣,在這夜間寂靜無人的時刻,孤獨感尤為沉重深刻。我的身後就是溫暖的被窩,可是身後漆黑一片,被黑暗籠罩的後背極其冰涼,忽然想起還有未眠的羅皓晨,只覺得同病相憐。
羅皓晨抽了一根,隨即點上第二根。打火機發出一聲脆響,倏地噗地一聲冒出一團炙熱明亮的火焰,隨後又熄滅,只留下了菸絲上的火熱。我沒有去打擾他,深深看過一眼便轉身上床了,只是久久沒有睡去。也不知是過了多久,聽到有細微的開門聲,羅皓晨慢慢地鑽進了被窩裡。不多時便聽得一陣平穩的呼吸聲從他的鼻腔裡發出來,他應該是睡了,只是我卻無法入眠了。望著模糊的夜,好多次我面朝冷牆,望著黑夜裡朦朧的白,只覺得煩惱,卻不知煩惱什麼。
羅皓晨用過早飯後才離開,我們約好了高考後再聚,那時便要忍著別喝這麼多酒了。我滿口答應,還說高考後一定要去清鎮看看,我沒有告訴他的是,如果能去清鎮,那我也一定回去花溪大學城看看蘇拉,看看她過得怎麼樣。如果不好,我忽然低眉,如果不好又能怎樣呢?我也只能跟著不好了。
其實蘇拉很好,我也很好。
送羅皓晨上車後,一個人走在這無人的街。然後一條土狗從路邊的草叢裡鑽出來,狼狽至極,我認出來了那是鄰居家的。鄰居家的土狗也不知是在哪兒打架被咬掉了半邊身子的毛,瘸著腿從我身旁過去。小屁孩兒撐著土狗瘸腿行動艱難,竟是脫了褲子尿在了土狗身上,一堆小孩兒歡快地笑起來,跳起來。土狗被嚇了一跳,瘸著腿跑開了,只怕這幫小崽子最後還會做出什麼缺德事來。狗也會知道恐懼,喜怒哀樂並不是人類獨有的,這個世界也不是人類獨有的。
土狗的主人是個傻子,他從前不是的,只是先天殘疾,跟如今的土狗一樣瘸了一條腿,政府給了一份掃大街的工作,讓他可以維持生計。早年父母健在時還有爹媽供養著,家裡還算是有些小錢,也談了個物件很快就結婚,結果爹媽撒手一去,媳婦兒跑了,錢也被媳婦兒捲走了,到最後人財兩空。聽說那一夜他一個人坐在家裡哭了一個晚上,最後衝出門來見著車就砸,砸壞了一輛摩托車之後便被人制服,好在摩托車的主人並沒有責怪他的意思。
在那之後,他便有些失心瘋,見著誰都愛傻笑。這個世界並非總是善良,弱小的人逃不了被欺負,他負責的路段是在小學門口,值日的小學生總喜歡把垃圾倒在他的面前。可憐的他,也不惱,只是傻笑,待那些小孩兒玩夠了之後又繼續清掃。
土狗一瘸一拐地拐進巷子,他突然從箱子裡奔出,抱著土狗哀嚎,也不顧土狗身上的尿液,腦袋緊緊地貼著土狗的脖子,整條街都是他的哭聲。那些個小屁孩兒嚇了一跳,一鬨而散,其中撒尿的那幾個跑的最快,嚷嚷著“傻子打人了,傻子打人了……”
聽到呼聲的大爺大媽叔叔阿姨們聞訊趕來,各自抱著自家孩子一臉驚恐地看著跪在地上痛哭的那個人,一股子刺鼻的尿騷味讓人望而卻步,那些個大媽們皺著眉望著跪在地上的那個可憐人,忽然間我覺得他現在和狗沒什麼兩樣,都一樣地落魄,只是還有一條狗和他相依為命,這也算是一件幸事了。
一個五十來歲體態臃腫的大媽抱著那個撒尿叫的最歡的孩子,先是疼惜地撫摸著小孩兒全身,一邊急切的地問有沒有傷到,那小孩兒只顧著說傻子打他,傻子打他。大媽一臉怒容,叉腰衝著他撕扯著尖銳的喉嚨大喊。
“宋秋傑你良心被狗吃了怎麼的,老孃平日裡對你太好了是吧,趁我不注意欺負我家孫子,我平時念你腦子不好使給你些施捨,那曾想你這般不識趣,不感恩也就罷了,怎麼還動手打人的你!”
“秋傑你也是,怎麼就一點也不長腦子呢,真是個白眼狼啊,這以後誰還敢放心讓你住在這兒!”
“不行,必須讓他搬走!”
“對,讓他滾!”
自古而來,人們總是習慣於跟從出頭者,跟著大流總是沒錯的,就算錯了也有法不責眾四字當做是護身符。
於是討伐之聲此起彼伏,他也只是看了那些怒罵他的人一眼,忽然抱著缺了退的土狗哭得更大聲了,胸前溼了一大片,也不知是眼淚還是尿液,總之還是惡臭難聞。
他全身沾滿泥土,土狗被他緊緊地摟著,一動不動,只是見他哭得實在是傷心時便伸出舌頭舔舐他的臉頰。一人一狗,相擁哭泣。
見他被群起討伐,那些小孩兒笑得更是猖狂,我幾次想要站出來說出事實,只是人多勢眾,我終究是不敢面對這麼多人,而且其中不乏平日裡對我極好的長輩,而我也沒辦法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而開罪長輩們。我心中有正義,可也只能將這正義埋藏在心底。他哭得越是撕心裂肺,我越是覺得懊惱,像是在責備我為何不肯站出來。
我負氣哼了一聲想脫離這是非之地,忽聽得一聲“別吵了”,只見一中年夫人繫著圍裙牽著一約摸七八歲的小男孩站在一眾人面前。
忽然,他止了哭泣,滿臉淚痕地抬起頭來希冀地望著一身素衣的婦人,咧開嘴笑起來,悲喜原來只是一瞬間。
他歡喜地叫了一聲,“二嬢!”
婦人像是看自家孩子似的笑起來,那些大爺大媽們望著這個被稱作是二嬢的女人,忽然先前那大媽道“素娥,你這是幹嘛,你還要幫著這傻子不成,他今天可是打了我孫子,我親眼所見!”
這婦人原來是叫素娥,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她的名字,以往也只是見過幾次,甚至還未曾說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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