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馬東山酒量甚是好,幾杯下肚雖說面紅耳赤,硬是不見倒,倒是爺爺幾杯下肚便開始說起胡話來,說什麼當年烏江水急,坐著木筏比如今坐車還快。昏昏沉沉的老人家還是喜歡稱呼流江為烏江,老人嘛,念舊人常有的事。又說起當年河對岸的土匪那叫一個兇悍,其中又以手持獵槍吳老三最為很辣,還說起當初四人幫橫行,白頭髮老頭被人架在豬籠裡遊街示眾,那可是一個慘字了得。
當年河對岸確實有些流寇做亂,不過已經是很久以前了,從前對面山上有個苗族村寨,天高皇帝遠的,地處深山,自然是做起了落草為寇的勾當,至於後來結局如何,便不得而知了。那都是爺爺年少的故事,爺爺醉酒之後尤喜歡說起往事,例如當初修鐵路那些瑣碎事,還有便是做消防那時候,總之在我看來,爺爺的人生算的上多姿多彩的,若要寫下來,恐怕不比那些個英雄好漢來得遜色,只是也要爺爺願意開口說才是。
一番推杯換盞,爺爺早就已經爛醉如泥,這是少有的爺爺喝醉之後奶奶沒有開口罵他的,只是讓二叔帶著爺爺進屋睡覺。馬東山頓時一掃疲態,只是面容有些紅暈,身上也有些酒氣,醉意卻並不深刻。
忙活一番飯菜具齊,一家人除了爺爺之外全都上桌,也不知馬瀟瀟有什麼魅力,將唐雅和唐朔兩個搗蛋鬼收拾的服服帖帖,乖巧地坐在她旁邊,要多乖有多乖。而我,則是被奶奶說是年輕人之間要交流感情給強迫著坐在了馬瀟瀟旁邊,把唐朔擠開,這小傢伙還氣哼哼地有些不情願。
你不情願,我更不情願呢!
一頓飯吃下來整得我渾身不自在,吃了個半飽,席間奶奶還說起年幼時那些個幼稚往事,取笑我倆。鍋裡的牛肉也沒心思去挑了,匆匆放下碗筷出門找自在去了,免得自己不痛快。她馬瀟瀟可以應對自如,我做不到,她可以從容不迫坦然自若地撒謊,我做不到。
我道行尚淺,還得修行千年。
看來這頓飯唐瑋也吃得不痛快,早早地坐在門口抽悶煙,也不知他今天是抽了多少了,我不怕蘭柔事後說他。見我出來,唐瑋有些驚訝,略抬頭問道“怎麼,你吃飽啦?”
我撿了把椅子坐上,說“菜不好吃,吃不飽。”
“你不是挺喜歡吃牛肉的嗎?不會是不好意思吧……”
我對唐瑋的取笑還以顏色道“你不也喜歡吃牛肉嗎?”
唐瑋啞然失笑,撣開菸灰無奈笑起來,也不說話,就這麼一口一口地抽菸,出神地望著天空。
“小默!”
奶奶在屋子裡喊我。
“誒!”我回應,“幹嘛啊,奶奶?”
奶奶牽著馬瀟瀟走出來,說“你帶跳跳去江邊看看吧,走走也好。”
一聽要跟她單獨出去,我自然是十萬個拒絕,趕緊擺手說“我今天有些累,腳疼。”
奶奶不打算這樣放過我,說“年輕人就該多運動運動,再說你跟跳跳十幾年沒見,交流交流感情嘛,年輕人應該有很多話說才是。你跟跳跳又不是陌生人,去吧去吧……”
哪怕時隔多年,奶奶仍舊是喜歡用跳跳來稱呼馬瀟瀟。
見我有些不自然,奶奶估計我是害羞,拉不下面子,便想著帶著兩個小傢伙一起,哪知唐雅說道“奶奶,我想做作業!”
奶奶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估摸著以為唐雅害羞,便就此作罷,讓我一人帶著馬瀟瀟去江邊看看。
其實我是抗拒的,只是拗不過奶奶,而且看二叔他們也正有這個意思,唐瑋這個時候當起了縮頭烏龜。我被推出來了,無可奈何,也不知道馬瀟瀟這個人怎麼想的,按理來說她是不情願的才是。
現在面對馬瀟瀟,我並沒有太多的怨恨或者是別的情緒,我以為我會很悲傷,甚至是對馬瀟瀟怒不可遏,然而我沒有,我很鎮定,只是有些驚訝,心湖僅僅泛起一絲漣漪。上次去過之後我就再沒去過了,一路上下來發現上次那處密林中被砍出來一條道路足以讓人通行,只是路上還有些腐爛的落葉,四周充斥著讓人悲傷的腐朽氣息。一路上我沒有和馬瀟瀟說話,各自沉默著,一直到了渡口。青色的石碑佇立在石梯的第一階,碑文“木岔渡口”四字,然後另一面便是這一段河道的簡介,深幾許,寬幾何。馬瀟瀟伸出手輕輕撫摸碑文,回頭說“當時的沙壩就在這下面吧。”
我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馬瀟瀟只是苦笑,然後也不管地上多髒,就這麼坐下。最近河水漲了一截,已經有些許階梯被淹沒在水中,江風一起,吹來一股魚腥氣,順帶著河對岸的竹葉香。這一天並不算冷,微醺的太陽從厚厚的雲層中擠出一些光亮,我也順著坐在馬瀟瀟身後的臺子上,看著她的背影,心無痕跡,不起波瀾。
“你是不是很不想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