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上只有一個條件略微簡陋的衛生院,工作了十餘年的老醫生只是看了一眼馬瀟瀟的傷勢便搖頭,道“你們也太不小心了,明知道路上溼滑還要往那些地方走,看吧,手臂以及大腿擦傷,只是弄不好恐怕要留疤啊!”
馬瀟瀟一聽,著實被嚇了一跳,女孩子都是愛美的,一聽要留疤,當下眨巴眨巴著大眼睛望著我。我最是無法抵抗她這一套的,於是硬著頭皮問那老醫生,說“醫生,您看看……這有沒有什麼辦法啊?”
“你這小娃子真是奇怪,能有什麼辦法,我還能不救你們不成,我開張處方,你去藥房抓藥。”
老醫生來不及在電腦上輸入,便直接拿了一張乾淨的處方籤手寫幾種我看不懂名字的藥,我拿了之後摸了摸馬瀟瀟的腦袋以示安慰。拿藥之後才發現不過是一瓶酒精跟一包棉籤,醫生的世界真是複雜,還好我沒學醫。
老醫生幫馬瀟瀟洗乾淨傷口上的汙泥,也難怪是個老人家,不停地碎碎念,說你這女娃子也是不讓人省心,多好看的一隻手被你折騰成這副模樣。
“疼嗎,醫生?”
“搞笑,疼不疼你不知道啊,你還問我疼不疼?我當然不疼了!”
這老傢伙脾氣怎麼那麼差啊,老就有資格兇人吶?馬瀟瀟忽然瞪了我一眼,我只得收斂一些。好在老醫生刀子嘴豆腐心,下手還是十分溫柔,別看人家五六十歲了,可是這手可是穩得很,雖然馬瀟瀟還是疼得齜牙咧嘴,眼淚直流,硬是沒有吭一聲。
最後趁著老醫生出來拿紗布的空當,我悄悄跑到老醫生跟前,也不知從何說起,還是老醫生懂我,道“有話就說吧,沒錢是吧?”
“嘿嘿嘿,醫生,您真是慧眼如炬啊,我並不是想賴賬啊,我就只是想跟您說一聲,能不能讓我先去拿來,很快的,我家就在對面政府上面,不會讓您等太久的。”
“行了,我知道了,你快去快回,我給你拖著她!”
我忍不住想和這老頭子擊個掌了,這也太善解人意了,做醫生的都是這麼好的嗎?只是可惜啊……我並不能以這個身份善解人意了。不過並不妨礙我做個善良的人。得到老醫生的首肯,當下馬不停蹄衝出衛生所。
說實話,我家離衛生所還是有一段距離的,跨過老大橋之後就是一節上坡。這又是大冷天,冷空氣灌進肺裡,如刀子刮一樣,每呼吸一口都像是一種煎熬。到最後我自己也不明白我是怎麼跑過來的,在門口看一看時間不過才十幾分鍾,兩公里多的路程。
平日裡我算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宅男,只是不愛動漫,不愛遊戲。放假在家從不出門,出門只買泡麵,出門從不洗臉洗頭,從不換鞋。我其實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時候變得這樣的,恐懼陽光,可偏偏豔陽天時又如此享受溫暖。我還是記得春來江水綠如藍時,碼頭上的風,吹亂劉海狂風中亂舞的錯覺,像是這世界都無法令我動搖。
是啊,有時候總覺得自己強大到無所不能,可偏偏一陣過堂風就把我們吹得東倒西歪,知道那個時候坐在地上痛哭流涕,說一聲原來。
樓下很安靜,我也看到了馬東山的車,白色的寶馬,我能用來形容的詞語就只是貴,很貴。至於價格對我來說並沒有多深的概念,三十萬和一百萬一樣的,都是天價,如果可以……我只要十五萬。再想想衛生所裡那個摔傷了手的姑娘,我似乎並不應該這麼做。因為唐瑋的車就在白坡寶馬的前面,灰色的車身還滿是汙泥,因為洗車要花十五塊,如果開回老家去自己洗的話會會省下一筆錢。東風和寶馬,如唐瑋和馬東山。
故事不應該是這樣的。
門沒鎖,應該是剛剛出來的時候忘了關。輕輕推開門,刻意壓制住腳步,似乎不太願意讓人聽見我回來了。響起我六年級存的壓歲錢還有些,應該是夠的。慢慢到二樓,隱隱有推杯換盞之聲,唐瑋從來不喝酒的。
“你知道什麼,你一去就有你姐夫,你姐給你這小舅子安排進廠子裡,我不行,我什麼都得靠自己。坐火車去深圳的時候,我沒有身份證被乘警追的沒辦法只能中途下火車,躲在水裡泡了一個多小時。唐瑋,那是冬天,那是冬天啊!老子泡了一個多小時,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出來的,一個好心人帶我去他家,烤乾了衣服,我以為他是好心人!”
“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好人,為了活著,哪怕是生吃血肉,也未嘗不可!那他那是傳銷窩啊,我他媽進了傳銷,你知道我是怎麼逃出來的嗎?那些人追我,在深山老林裡邊,那時候起我就發誓,無論怎樣,我一定要有錢!”
馬東山的聲音不大,很沉,沉到地上,悶在胸口。這些故事我以為只會發生在電視劇裡,我小時候還感慨編劇誇大其詞。馬東山哽塞著喉嚨談起往事,我躲在樓梯口,剛剛拖過地,水沒幹,很涼。腦袋埋在雙手之間,有的人走投無路,有的人想著出頭,城市的煙花曾經是很多人的夢,可今晚還有一堵牆要砌。想著要爛泥裡開出花蕾,鼠輩哪有姓名,我們都是無名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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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拋棄了她?”
“拋棄?唐瑋,你這話不對。”馬東山醉了,我能想象到他紅著臉搖頭,偏偏眼裡藏著倔強,“我跟她是協議離婚,每年我給她十萬塊,足夠她好好生活一輩子了,十多年了,從來沒斷過,我馬東山沒有虧待她吧!”
“是,你替跳跳想過嗎?那是她媽媽,你讓跳跳這十幾年……算了,不說這些。”
唐瑋壓制著,最後放棄。明明已經成了定局,酒桌上爭個你死我活也換不來最好的結局。
“她對跳跳很好,現在也很好,她把跳跳當親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