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臉上不見喜怒,悠悠一嘆道:“如今朕還想聽聽你對顧青的評價,想知道是否與當年相同。”
高力士想了想,道:“沉穩,聰慧,有才,心中有情,然則不一定忠。”
李隆基又意外地哦了一聲,道:“心中有情,當知忠義,為何有情卻不忠?”
“顧青之情,意在麾下部將,意在黎民蒼生,但他對陛下……不一定有情。”
李隆基淡淡地道:“短短數年,顧青為何從無情變成了有情?”
“世事多難,寵辱親疏,如今的顧青是位高權重的安西節度使,不再是那個剛走出蜀中山村,命運乖舛的野小子,歷世如參禪,一朝參悟,心中自然便有了情。”
李隆基點頭,緩緩道:“高將軍,朕閱世人多矣,唯獨你,活得最通透。”
高力士識趣地沒吱聲兒。
李隆基又嘆道:“是否每個外調軍鎮的節度使都會變,變得不忠不義,變得目無君上朝廷?”
這個問題太敏感,高力士不敢回答。
李隆基的目光盯著殿外一株金黃色的銀杏樹發呆,目光迷茫而深邃。
良久,李隆基忽然又道:“裴周南的奏疏剛入長安不久,楊國忠便來向朕求情,說顧青情非得已,說他年輕氣盛,不過是一時衝動,少年郎不知輕重,受到些許委屈便不計後果……”
譏誚般一笑,李隆基輕聲道:“顧青今年已二十一歲了吧?還是年輕氣盛的少年郎嗎?他調兵時難道真的沒想過後果?他若沒想過後果,為何裴周南的奏報與楊國忠的求情幾乎同時出現在朕面前?”
“說得好聽,他這是既會闖禍又懂得善後,說得不好聽,他這是蓄謀已久,有意試探朕的寬容底線……”
高力士忍不住道:“陛下,平吐蕃策正是關鍵之時,此策唯有顧青方能把控大局,國庫已撥出近五十萬貫施行此策,若貿然撤換顧青……”
李隆基臉上閃過一絲猶疑。
相比顧青的無法無天,李隆基更在意平定吐蕃的千古功業,此策若成,必將留名青史,一生成就超過太宗高宗,從此耀於廟堂,萬代社稷受益無窮。
若此時將顧青撤換調離,此策很難繼續施行下去,舉世只有顧青一人才清楚地知道此策如何施行,如何把握火候,如何潤物無聲地斷絕吐蕃的生機。
帝王的尊嚴,與千古的功業,兩者在李隆基的腦海裡反覆糾纏掙扎。
良久,李隆基嘆了口氣,道:“平吐蕃策要繼續施行,但顧青私自調兵啟釁,此事亦不可不究,否則國法奚用?”
頓了頓,李隆基語氣陰沉地道:“傳旨,嚴厲訓斥顧青所為,並奪其太子少保和光祿大夫之號,紫金魚袋收回,改銀魚袋,罰俸一年,並密令裴周南邊令誠嚴密監視安西軍,往後若無朝廷的調兵虎符文書,絕不準顧青擅動一兵一卒。”
“老奴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