嘆息之後正要離去,韓介拽住了他,輕聲哽咽道:“侯爺,王貴失蹤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顧青沉聲道:“那就當他還活著,你去傳我軍令,多召集些人,在戰場上尋找王貴的下落。那些偏僻的角落,那些死人堆裡翻開來找。”
韓介領命離開。
顧青仰頭深呼吸。
天色已晚,夜幕緩緩降臨,戰場四周已點亮了火把,將士們仍在善後。
頭頂陰沉的天空,一群禿鷲正在低空盤旋,耐心等待即將來臨的豐厚大餐。
獨自在沙丘上漫步,心不在焉地打發了幾個來稟報善後事宜的將領,顧青的心情低落且煩亂。
不知不覺走到戰場的西側邊沿,仍有些發燙的沙地上,整齊地躺著一地受了傷的大唐將士,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盡頭,十來名隨軍大夫手忙腳亂地給將士們治傷,將士們痛苦的呻吟聲此起彼伏,還有些受了重傷的將士呻吟聲漸漸微弱,隨即沒了聲息,大夫上前看了一眼,隨即搖搖頭,一塊白布蓋在臉上,宣告此人的死亡。
顧青心頭一顫,腳步頓時停下,很想轉身離開,今日已見過太多的死亡,作為第一次上戰場的人,他的心理此刻已無法承受了。
然而他終究還是沒有離開,他是主帥,不能離開,他不能對袍澤部將的生死裝作無視。
緩步上前,顧青決定面對他們的生死。
這是屬於大唐將士的傷兵區,而且屬於重傷區。躺在這裡的將士由於傷勢太重,根本來不及運回龜茲城,也不宜路途顛簸,只能選擇就地醫治。
但凡戰後清理,這裡往往是最悲慘的。如今的醫療條件下,重傷通常意味著死亡,只有少數的人才能依靠身體素質和運氣活下來。
顧青緩步走進傷兵區,隨軍大夫忙得團團轉,連給顧青行禮都顧不上。
顧青左右環視,試圖幫上一點忙,給傷兵包紮或止血,甚至說幾個笑話緩解他們的痛苦也算自己盡了心。
耳中充斥著傷兵痛苦的慘嚎和呻吟,有些斷手斷腳的已經昏迷過去,大夫無法顧及過來,汩汩的鮮血隨著沒有止血的傷口流出來。
顧青咬了咬牙,從裡衣撕下一截,蹲下給一名傷兵包紮。
傷兵已痛得五官都變形了,沒認出顧青,張大了嘴努力地呼吸空氣,喉嚨裡發出嘶嘶的痰音。
顧青包紮了一個傷兵,滿手鮮血地站起來,看著自己剛剛包紮過的傷兵臉色卻已慢慢變成了慘白,顧青心頭黯然,他知道這個傷兵其實活不了了,包紮傷口無非是一種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
正要繼續包紮下一個,耳邊忽然傳來一道虛弱的吼聲,帶著幾許哭腔。
“誰……誰是潼關人?潼關,潼關的有麼?能活下去的潼關人……”
顧青一愣,急忙走到這名傷兵身前。
傷兵腹部一個拳頭大的傷口,依稀能見到傷口裡面的森森白骨和緩緩蠕動的內臟,這個人眼見是活不了了。
顧青忍住悲痛,輕聲道:“我不是潼關人,但你若有未了之事,我可以幫你做到。”
傷兵如見救星,奮力拽住了顧青的手,斷斷續續道:“我是潼關吳鄉人……家有父母,還有一個六歲的孩子,我……求你,朝廷若有撫卹,一定要……給他們,轉告,轉告雙親,我……我……”
話沒說完,傷兵喉頭髮出喀喀的聲音,隨即氣絕。